《卦象-策约》直书丶

1、卦象

　　 “卦象说。你会被抛弃三次。” 百里玄策眯了眯眼，看着对面摆弄着卦盘的明世隐，血红色的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这个表情，怎么，不信？” 明世隐的语气中有着最露骨的轻蔑。 “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不会再次离开你。” 也不顾眼前少年那凶狠的表情，明世隐继续说出另一半的卦象。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言以至此，请回吧。” 听罢，百里玄策连句客套的回应都吝啬于口，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飞镰与地面摩擦，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明世隐倒也不介意这番失礼，看着眼前的卦盘，眼中满是饶有兴致的玩味。 客栈的门被狠狠推开，与旁门相撞，发出了一声巨响。 看着推门而入那人脸上显然是不悦到极致的表情，百里守约不由的开口问道：“玄策？怎么了。不开心？” 百里玄策抬首看了百里守约一眼，轻声嘟哝了句没什么。 随后一字一句，说的郑重：“我不喜欢长安。” “恩？”百里守约显然没跟上百里玄策的思维节奏：“什么？” “哥哥，我说，我不喜欢长安。” 百里玄策又一字一顿的将话重复了一遍。 “刚才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百里守约伸手揉了揉百里玄策的头，再明显不过的安抚。 百里玄策享受着兄长的揉摸，心下的烦躁不由的减缓了几分。干脆直接躺倒在客栈的床榻上，手脚张开，霸占着位置，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没事，就是遇到了个破占卜的，满嘴胡话。长安什么的，下次让木兰姐找别人来吧。” “占卜的？” 百里守约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几许微不可察的情绪：“明世隐大人？” “大人？！他才不是什么大人！我觉得他根本就不会算卦！” 百里守约愣了愣：“怎么了玄策。是明世隐大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百里玄策撇了撇嘴，没有答话，倒是从床上一个翻身，撞进了百里守约的怀里：“哥哥，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吧。” “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离开玄策。” “那…”百里玄策又想了想：“那哥哥你会记得我吧？你会一直需要我吗？” “当然会。”百里守约就着这环抱的姿势，低头在百里玄策的耳根处落下一吻。 “玄策你听好。” “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需要你。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百里玄策满意的百里守约的怀中蹭了蹭。 ——卦象说，你会被抛弃三次。 ——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不会离开你。 没关系，抛弃什么的，再来几次都可以，只要抛弃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只要你可以一直记得我，一直需要我，一直不离开我。那么别的，都无所谓了。 百里玄策的睡相算不上好，所以百里守约时不时会在半夜醒来，为这睡着了也不安分的家伙盖一盖被子。今天也没有例外。 半梦半醒间，恍惚感觉到身旁人好像不安分的翻了个身，百里守约便下意识的睁开了眼，起身进行自己的日常盖被行为。只是今天，百里守约在替百里玄策盖好被子后，难得的没有重新选择陷入睡眠，反倒是借着月光，看着身旁人的脸庞，微微出神了起来。 百里守约当然知道今天百里玄策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因为那位被百里玄策称为破占卜师的明世隐大人，前些天，他也拜见过了。 他不知道今日明世隐大人看到的有关于玄策的卦象是什么，但，看玄策今天的那副表情，恐怕明世隐大人得出的卦象，并不是那么尽人意。至少，卦象的内容，玄策并不是很满意。 就像自己的一样。 其实百里守约自己也说不清楚，明世隐大人给予自己的那份卦象到底是好是坏。 比起说那是对未来命运的占卜预言。他更觉得，那是话里有话的暗示，或是警告。 ——你承诺的，言出必果。你恐惧的，如约而至。 ——兄弟，可笑又可怜的谎言。 他没有错过明世隐大人说出第一句话时的戏谑，更没有忽略说出第二句话时，明世隐大人脸上那不屑的表情。 谁人都说，明世隐大人的卦象宛如真理不会出错。 百里守约皱了皱眉。他想，或许，这确实没有错。 百里守约，百里玄策。就算两人仍旧以兄弟的身份示人，但终归而论，他们早就不仅仅只是兄弟了。 而那句你承诺的，言出必果。 百里守约想，他并不需要明世隐大人的卦象，也定会拼尽全力完成自己承诺下的约定。他，绝对不会再次失约了。绝对不会。 然而，你恐惧的，如约而至… 恐惧的，吗。 百里守约侧身看了看仍在睡梦中的百里玄策，心底的某处突然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恐惧的。我恐惧的… 我恐惧的，或许只有你，离开我而已。 百里守约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自己放在床侧的枪。 没关系。如果我承诺的，言出必果。 那么我承诺，我一定会拼尽一切，护他周全。 如果我恐惧的，是上天早已钦定的卦象，那就让我用枪弹，粉碎这一切。 百里玄策一个闪身，躲过了来敌的伏击，动作快于意识的，手中的飞镰早已飞身袭向敌人的脖颈。血红色的眼中有着叫嚣着的疯狂，敌人的血液喷射在脸上，溅入眼中，血红的眸色和暗红的血液混为一体。 百里玄策伸手胡乱的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液被抹开一片，让他看起来愈加嗜血且危险。血腥的味道，杀戮的滋味，让百里玄策越发感觉自己接近暴走的边缘。 嘴角勾起了让人胆寒的弧度，染血的飞镰没有丝毫怜悯的嵌入来敌的胸口，带走生命的温度，又不留情面的被拽出，癫狂的渴求着下一个目标。 百里守约潜伏在稍远处的狙击点，握着枪的手没有半分颤抖，就连呼吸和心跳都像是被精心设计过的一般，整个人一如被设定好的杀戮机器，每次扣下扳机的动作，每一颗被射击而出的子弹，带走的都是一条来敌的生命。 百里玄策的身影时不时的从瞄准镜中一晃而过，他心有担忧，却不敢分神多加顾及，更不敢用瞄准镜追随这那抹身影。 他从来不借用瞄准镜去找寻战友的身影，特别，是百里玄策的。 百里守约很明白，自己的枪，自己的瞄准镜，将要带去的，是死亡的终结。 身为狙击手的他总是这样，在暗处，在远离主战场的位置，干净利落的清扫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一切危险因素。他很明白，自己多击杀一位敌人，那么自己所挂记的人，就能少一分危险。 百里守约眯了眯眼，瞄准镜扫过百里玄策的位置，又很快移开，在那抹身影的附近有一位敌人正意图攻击。百里守约扣下扳机，一击必中，又一位敌人应声倒地。 这场战役进行的时间比想象中的久，却也比想象中的，结束的仓促。 长城，和长城守卫军，就像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即便这次的来袭比以往都难应对的多。但，他们还是夺下了这场交锋的胜利。 百里守约收起狙击枪，远远的看向战场的位置。红发少年像是累极了一般，在来敌悉数撤退一切又归为平静后，就这样瘫坐在了地上。身边是守卫军的战士，更多的，则是早已没有生气的来敌的尸体。 百里守约叹了口气。看样子好像并没有受伤。至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 他当然可以选择等在这里，等百里玄策稍事恢复体力后自己走回来。但他没有，一次都没有。他总是在确认一切都归为平静后，在百里玄策走向自己的同时，也向他的位置走去。 百里玄策稍微转了转手腕，长时间的战斗让他觉得有些疲惫，就连抓着飞镰的手也隐隐作痛。他抬头看到不远处正向自己走来的身影，先前那嗜血而危险的笑意顿然褪去，只剩下了欣喜而温暖的，最纯粹的微笑。 “哥哥。” “玄策。” 百里守约也以笑回应。每向那个身影走近一步，心下的庆幸和安稳就会更甚几分。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担心，担心周旋在敌人之间的百里玄策会负伤，甚至，离开他。 ——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庆幸，庆幸战役结束后那抹身影得以全身而退，庆幸他还活着，庆幸他们还能在一起。庆幸自己，没有失去他。 “我今天是不是表现的很好？” 百里玄策邀功般的看向百里守约，得意的表情有点稚气，让百里守约忍不住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 “玄策表现的很好，所以等下的晚餐，哥哥答应多给玄策准备点玄策喜欢的鸡腿如何？” “好！” 百里玄策顿时就欢呼了起来。身为刺客的警醒在此时也被暂抛脑后。百里玄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好似隐隐有着不安，且危险的，声响。 风吹而过，带起了点点砂砾，百里守约的耳朵不由的动了动。风声，砂砾的碰撞声，和…？ 百里守约的心下一沉，他并没有捕捉到什么，更没有意识到什么，然而身为狙击手的本能却让他直接的做出了反应——他下意识的侧身，将百里玄策护在怀中。 “哥哥？” 百里玄策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想要问询的话却被狠狠的撞击给咽进了喉中。被百里守约护在怀中的他什么都看不到，脑袋一片空白，视线被遮挡，黑暗一片。 刹时间他只能感觉到被撞击的痛感，和在鼻尖蔓开来的鲜血的味道。 以及，耳畔传来的，护卫军们，凄厉的喊声。 “守约！” “守约！”

　　 百里玄策被拦在军医的军帐外，苏烈搭在肩上的手隐隐用力的，像是时刻做好阻止红发少年闯入帐中的模样。少年那血红的双眸，此时就像真的要渗出血来一般。 花木兰正忙于安排战后的收尾事宜。她路过军医的军帐，却也不容她停留太久。 她低头看了看百里玄策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玄策，相信守约。他会没事的。” 百里玄策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唇齿间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更没有回话。 “你要相信你的哥哥。相信守约不是会被轻易打倒的人。” “你也要相信，他答应过你不会离开你，那就一定不会。” 花木兰拍了拍百里玄策的肩，和苏烈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了这里，毕竟战后，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站在这里等也帮不上忙，不如我先带你去吃晚饭吧。不然守约醒了看到你饿坏了，还要心疼。” 晚饭。晚饭… ——“玄策表现的很好，所以等下的晚餐，哥哥答应多给玄策准备点玄策喜欢的鸡腿如何？” 百里玄策闭上了眼，让自己陷入黑暗中。突然的，他就这么笑了起来。 百里守约。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晚饭，还要给我多准备我喜欢的鸡腿的。 百里守约。百里守约… 你这个，骗子… 百里玄策就这样闭着眼。眼泪还是从眼眶不听话的坠了下来。嘴角却勾起了不能被称之为笑的弧度。让人觉得可怖，又可怜。 “苏烈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百里玄策的声音沾染着哭腔，苏烈学着平时百里守约的样子，抱了抱他，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百里玄策的后背。 “怎么会呢。” 不会吗… “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明明我才应该是最先察觉到这些的人不是吗。” “明明你们都说，我已经是个很优秀的刺客了…” “如果我不是没用的话…哥哥也不至于为了我，把后背暴露给敌人。” “也不至于替我，挡下这一切。明明那应该躺在里面身负重伤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百里玄策睁开了眼，泪水晕开了脸上凝结的血迹。 有的是自己的血，有的是被斩在飞镰之下的敌人的血，更多的，则是百里守约的血。 晕开一片，划下了长长的红色的泪痕，这让苏烈错以为他流出来的不是泪，而是血… “玄策已经做的很好了。没有玄策，或许我们都会是躺在里面的那一个。” “所以擦干眼泪，守约他会没事的。你哥哥他会挺过去的。所以，你也要。” “他答应过你的吧。所以你也要相信他。” 百里玄策看向军帐的方向。 “恩，他答应过我的…” 哥哥。 百里守约。 你答应过我的。你却失约了。 你说好给我做晚饭的。你失约了，你已经失约了… 但是我原谅你。我原谅你这一次。所以请你…请你一定要没事…请你，不要离开我。 百里守约…请你…我求你… “唔…” 百里守约痛苦的发出了一声呻吟。一阵疼痛忽而碾过心肺，一点点扩到四肢百骸。让他止不住的想呼痛，却只能勉强的发出几声呜咽的呻吟。 像是痛极了一般，他狠狠的皱了皱眉头，随后疼痛感好似突然减缓了许多，他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而方一睁开眼，就躲闪一般的又闭了起来。 兴许是陷入黑暗的时间太久，突如而来的光亮，猝不及防的让他觉得太过刺眼。他小心的眯起了眼，好让自己一点点适应这个亮度。直到眼睛不再酸涩，映入眼中的也是自己熟悉的营帐，他才开始尝试性的想要做些动作。 百里守约尝试性的动了动手，牵扯到了周身的痛感，一声闷哼，却还是将手举到了眼前。 百里守约看着自己的手，才蓦然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真好。他在内心对自己说。 真好。我，没有失约。 还好。还好… 自百里守约醒来之后，百里玄策就再也没能挪动脚步，不管谁说都不肯离开营帐。 花木兰自然知道百里玄策的心情，也就随他去，顺势取消了百里玄策近期一切的巡守任务。 百里守约看着百里玄策正耷拉着耳朵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他想伸手抱一抱他，没想到稍有动作就惹起了一身的疼痛。 “唔…” 听到声音，百里玄策立刻转了过来。看着百里守约向自己伸过的手，轻轻的，像是怕触碰也会弄疼他一般的小心的回握住。 “玄策生气了吗？” 百里守约看着百里玄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玄策，对不起。” 百里玄策依然没有说话，眼睛却一点点的泛起了酸。 “哥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明明哥哥，救了我…” 百里守约摇了摇头，似是因为疼痛的缘故，眉头还是不自觉的轻皱起来。 “对不起，玄策。我没能来得及，给你做晚饭。” 百里玄策没有握着百里守约的另一边手，就这样狠狠的握了起来。指甲嵌进了肉里，他却没有分毫的反应。另一边相握着的手却没有用上半分力气，只是难以自持的颤抖着。 像是再也无法忍耐一样。百里玄策终于狠狠的嘶喊了出来。 “哥哥你这个大骗子！” “我真的！最讨厌哥哥了！”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知道你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你受的伤有多严重吗！好几次你都差点…” “你总是这样！你就是这样！你每次都这样！你以为这样救了我是为我好吗！你以为我会开心吗！为我好，为我好！百里守约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好！” “玄策…” “我不要听对不起！” 百里玄策直接打断了百里守约想要说的话，吼出的话，带着哭腔，夹杂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眼泪也就这样止不住的涌出眼眶。 “我不要听对不起…” 然而音调却是一点点，放低了下来。 “哥哥。你知道上次去长安的时候，那个占卜的和我说了些什么吗？” “他对我说，你会被抛弃三次。” “他对我说，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不会再次离开你。” “你一直不醒…你一直躺在这里…你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留了多少的血。你也不知道军医多少次从你的营帐里走出来然后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多担心。多害怕…我害怕那个家伙的卦象灵验。我害怕你就要这样离开我了，我怕你不需要我不记得我要再离开我了…” “我真的…我真的以为，或许我要被你丢在这个世界上。被抛弃第三次。” “百里守约。” 百里玄策狠狠的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然而新的泪痕却还是很快的划了下来。 “百里守约。你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我有多恨你。” “但是…但是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失约。” “谢谢你醒来了，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没有再一次抛弃我。” “玄策…” 百里守约血红色的双眸里水光一片，泪水从眼角一路坠进了发间。他伸手，想要替眼前的人擦一擦眼泪。 “在你见过明世隐大人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当时他对我说。你承诺的，言出必果。你恐惧的，如约而至。” “我曾经想过，我承诺过什么，我又在恐惧什么呢？后来我想，我的承诺，就是我会记得你，我会需要你，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而我恐惧的，就是我要失去你。除此之外，我竟想不出更多的答案了。” “那时候我对自己许下了承诺。我一定要拼尽一切，护你周全。” 百里玄策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百里守约先一步打断了。 “玄策，我答应过你。” “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需要你。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同样，我也答应过自己。如论如何，我都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玄策你看，我没有失约。” “我都没有。” 百里玄策听及于此，带着眼泪，却突然的笑了。 他低头吻上了百里守约的耳畔，低头吻上了他的脸颊，然后，是他的唇。 “谢谢你哥哥…谢谢你，没有失约。” ——卦象说，你会被抛弃三次。 ——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不会，再次离开你。 ——卦象说，你承诺的，言出必行。你恐惧的，如约而至。 ——兄弟，可笑又可怜的谎言。 ——“抛弃什么的，再来几次都可以，只要抛弃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只要你可以一直记得我，一直需要我，一直不离开我。那么别的，都无所谓了。” ——“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会永远需要你。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如果我恐惧的，是上天早已钦定的卦象，那就让我用枪弹，粉碎这一切。” 倘若人生的轨迹都已被谱写。倘若剧情早已被设定在了冥冥之中。 那么，执笔随你，卦象也任由天定。 我会用枪弹，用飞镰，予你证明。命运，由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