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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爱竹郊游杏树湾 ...


  •   与惠菊订婚以来兴族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每天总是郁郁不乐。回到家一见到父亲就来气,不想看他,不赏心跟他说话,即便说句话也没有好腔调。徐有根知道他不如意,忍让着。在这段时间里,兴族脑子里像是钻进一只耗子,折腾得乱糟糟的。每天想着这件事,惠菊的影子老在脑里忽闪。她那肥胖的身材和赤红的面颊一闭眼就出现,觉得厌烦。他在路上或是街上每当遇到一位年轻的女子,就跟她作比较,就是最差劲的也比她强,他不由地更加灰心丧气起来,自卑不如人。有时候心情稍有好转了,他就试着把她想得好一些,可是在她身上怎么也搜寻不到一点可爱之处。有时候他试着努力不再想她,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把赤红的脸摆到眼前,就像一只讨厌的苍蝇,打也打不走,赶也赶不掉。这种情况持续了十来天总算过去了。他把这件恼人的亲事忽里拉塌推到他父亲身上,他既然订下了那就全归他,与他自己毫无关系了,他不过是像演戏一样充当了一次角色。

      兴家要到北京新闻学院研究生班学习去了,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文化人,可算得上是有志之士了。母亲早被一回又一回供他上学操鸡了,对他这次深造很淡然,她说,你这一辈子啥也不做了,就谋得上学了?兴家知道母亲的心事,歉意地笑了笑说,这次可用不着你们花钱供了,我有工资。前些年我上了一次中专一次大学,让你们花了不少钱,我心里记着呢。银荷说,以前咱就不说了,这回倒是不花家里的钱,可也得花你自己的钱,一上就是好几年,谁的钱不是钱。

      兴家这次上学跟以前不同,他任教的那个学校要增设一门新闻课,派两位老师出去学习,他是其中一个。母亲是农村人,来钱困难,把钱看得十分金贵。当然兴家有自己的打算。临走掏出一叠钱递给母亲说,刚给兴族订了婚,我知道你们紧,这三百元钱留着零用吧。银荷很不忍心要他的钱,儿子硬是给她留下了。

      和兴族一块教书的李老师要调走了,他们共了几年事一下分别很有些依依不舍。要调来的是一位从师范学校出来没多久的青年女子,本该早来,因为身体欠佳还得耽搁几天。这几天兴族请了粉刷匠,把熏了一冬的教室和宿舍粉刷了一遍,派了几个大点的女生把李老师住过的那个宿舍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知怎么他的心情是那么愉快。

      当柳树刚有点绿意,杨树还没发芽的时候,那杏花就漫烂的盛开了,一时间如霞似雾笼罩着这个不大的村庄。村子叫烟雾村,相传古时候这里开过砖厂,烧砖时许多砖窑冒出烟来,成天是烟雾朦胧,县志上也是这样写的。

      一条细水长流的小河把村子分成两半。村里人虽苦,住房却很讲究,河两面大多数是青色的瓦房。这个地区的瓦房有些特别,是那种典型的中式房子,两出水,筒板瓦盖顶,高高的雕花脊瓴上两头各稳着一个独角张嘴兽头。可是在那些轩昂的建筑群里,也夹着破旧的小平房,它们就像鸡立鹤群一般,显得十分寒酸猥琐。学校在村西小河边上,是个古庙,南面一个挑角戏台子,因多年失修猫头和滴水掉了许多。台子两边各有一个山门,门洞上面是小阁楼。正殿前花栏墙下面有两棵大树,夏天开着紫色大朵花,东西厢房都是五间,现在是教室和老师宿舍。院中间有一根不太高的旗杆,是学生们升国旗的。

      这天青年女教员,由她的母亲陪同,走进了这个破庙改做的学校。一群正在活动的小学生,立刻停止了玩耍,头都转向她们。女教员穿着青灰色翻领套服,高跟白皮鞋,车子把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皮包。跟着她身后的老女人穿着一身栗色衣服,车子后面捆着一卷用浅绿色塑料布包着的行李,车把上还挂着一个大花布包。

      兴族站在老师宿舍的台阶上,面带微笑迎接她们。当她们走过来打住车子时,他走下台阶,帮着老女人把行李和布包拿进屋里。女教员把自己车上的小包摘下,跟着走进来。这两间房中间隔着一堵墙,外面是办公室,里面是宿舍。老女人帮女儿把被褥铺好,稍坐了一会儿对女儿说,爱竹,妈回去了,星期天早点回家。

      晚上爱竹在里面盥洗,兴族悄无声息地给学生们改作业。不一会爱竹出来坐到兴族对面跟他说话。他看见爱竹细长的鼻子,鼻尖上映着灯光有一个小小的亮点。眼皮有点厚,是那种没有重线的,但很好看。微微一笑左颊上就现出一个酒窝。他在心里说,爱竹太可爱了,可是人家是学校出来的公办□□。公办老师是吃国家饭的,老来老个有保鄣,人们是拿上眼看。

      爱竹把学生的作业本拿过几本来,替兴族改,她问,这里的学生好管教不?兴族就告诉她只要开始抓紧了也不难管教。她说,你们这个学校太可怕了,为啥不修建新学校呢?兴族说,村里穷的叮当响,哪有钱建学校呢。

      改完作业爱竹问兴族会不会下跳棋,兴族说会。其实他对跳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是怕扫了爱竹的兴。爱竹从里面取出一副棋来,摆在桌上两人对弈。爱竹捏棋子的时候,兴族看着她细长而嫩白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秃,白玉一般,觉得可爱极了,就萌生了想捏一捏它的欲望。他就想,要是我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指,她不反对就可以攥住她的手了。他还从来没有碰过女人的手呢,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觉得很神秘,又很神圣,是很幸福的。在他的想像中爱竹的手一定是又棉又柔软又温热,这时他的身子就有些瘫软,头晕晕乎乎的。有几次他简直就要付之于行动了,可是他的心不由地狂跳不止,手颤动着连棋子也捉不稳了,脸也烧了起来。他生怕爱竹看出他的失态,勉强下完这盘棋,跟爱竹说,他有些难受失陪了,他回到西面那间宿舍里。
      这一夜兴族失眠了,他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上学,如果自己是学校出来的,就有了向爱竹求爱的条件了。而现在自己只是一个临时□□,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家不需用就得种地去,家里那个穷。这些年人们富裕了,很多人家盖起了瓦房。而自家仍是破平房,实在是寒碜。漫不说人家看不上他,就是主动向他求爱,他也不忍接受,怎能让人家受委屈呢。后来他慢慢又想,觉得自己不像是上学的料,老师讲课听不进去,总是打瞌睡。当然上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他如何才能赚到钱呢?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一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睡不着就抽烟,抽多了就咳嗽,他怕惊了对面东厢房爱竹的觉,就捂着嘴咳,可是就这样也有不小的声音,他坐起来撩开窗帘望去,见爱竹屋里还亮着灯,她为什么还不熄灯,难道她还没有睡她大概是害怕,一个女人睡在古庙里能不害怕吗?这全怪他没有给她找个女生作伴。他越发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出去了,走到爱竹窗前柔声叫着,黄老师,黄老师,你睡了没有灯立刻拉灭了。爱竹紧张地问:谁兴族说,你是不是害怕?爱竹急促地问,你要干什么?兴族尴尬的回去了。

      好几天过去了,那天晚上的事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萦绕着。一想起来就非常惭愧,觉得耳根发烧,有时甚至想狠狠地打自己一个鼻斗,他认为那是永远说不清的。这几天他注意观察爱竹的表情,她好像沉沓沓的,他估计爱竹在暗暗地恨着他,瞧不起他。因此在她面前总是拘拘束束的,说话看人家的脸色,有时跟她说话,也许是没有听见也许是顾不上理他,他就起了心事,觉得十分难堪。

      一天傍晚,兴族回家去了,爱竹见天色还早,一个人在学校里感到怪孤独的,就到街上转悠。当村那条小河上有座小石桥,是早年修的,桥面不宽只能过一辆马车。她站到桥上看着下面的水汩汩的流淌着,觉得很有意思,古人不是有句“小桥流水人家”的诗吗?她过了小桥准备向上面走来,这时她远远地看见兴族,从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的小道上蜿蜒走出来,他大老远就向她挥手,走近了便说,你在转悠呢?爱竹说,我觉得小河很好,很有意思,我是很喜欢郊游的。兴族见她的心情好,就胆大了一些,他试探地说,那我就陪你一同去郊游吧,行不?在兴族眼里爱竹是那么高贵,他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静静地看着爱竹的脸色。爱竹情绪高涨,她说,好吧,你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兴族一阵高兴,心里像是抹了一把蜜浆,那个甜美的。他往村北的沟里指了指,说,咱们就到里面去。

      他们从河边的小路上向沟里走去。清清的河水里不时漂下一两片花瓣,拐弯处水在打旋,聚着很多花瓣,有时下来一片在这里转几个圈子,犹豫一下就又径直向下漂去了。聚着的也想争得自由躁动起来,可是无用,过一会也就安静下来。为了走近路他们从一片,还没有发绿的草滩上走过去,枯草里的小鸟被惊起,零零星星的飞向天空。走到没草的地方,爱竹发现裤腿上沾有很多鬼见愁圪针,她弯下腰,一个一个的捏掉,她的头发向下垂着,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走过一个沟湾子,他们看到了远处的土堰上,有一片杏树林子。到了跟前见杏花已开谢了,微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爱竹说,你们村的杏树真多。杏儿熟了能卖很多钱吧?兴族说,杏不值钱,人们除了把大点的拿到城里去卖,剩下的小的都晒杏干了。现在他觉得爱竹并非清高之人,他想把那天晚上的事解释清楚。

      爱竹看着落花的杏树说,再过些天就有毛毛杏了,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毛毛杏的。于是她就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当然也是美好的了。兴族说,有了毛毛杏我给你摘很多,你就好好吃吧。说罢嘿嘿地笑一声,看看爱竹有什么反映。爱竹不看他,弯下腰去弹一只裤腿上的些许尘土,说,那不是糟蹋了杏吗?兴族说,这么多的杏树还在乎你吃的那点吗?
      他们在树林里走动着,爱竹发现有一棵小树刚刚开花,枝上还有未绽的苞蕾,颜色鲜红十分可爱。她支着脚两臂探起,擗下一枝花朵来,她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带着内疚地说,这棵树又少了十来个杏。兴族陪她笑着,他心里憋屈着一句话,见爱竹现在这么高兴,就说,可不是,是少了十多个,不过,我要向你说清楚,那天晚上我确实没有怀着什么意图,我是······——,爱竹的笑容立刻没有了,不过她没有恼,她打断兴族的话,说,我知道了,你不是说过了吗,你是怕我害怕,你是好心,我会领你的情的。

      兴族听得很不舒服,像是在讽刺他,尴尴尬尬的。他本来是想好好解释一下那天晚上的事,他是想睡到外间的办公桌上,她在里面就能睡踏实了,现在后悔了,他是一时冲动做了蠢事,人家初来乍到能相信你吗?你再是真心,也只能认为是不怀好意。好了,既然她这样说,以后就不再提这事了。

      已是黄昏时分了,沟里的光线阴暗起来,小河两岸的柳树有的弯着腰,有的空了心,柔软的枝条上绿意很浓了。他们见沟深处走出一个人来,不一会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徐有根。他扛着一把蹶子,身后拉着一匹灰驴。走到跟前看了他们一眼,就向外面走去了。那驴左右甩着尾巴,“得儿,得儿”的跟着走,拐拐弯弯的小路上留下许多粪蛋子。

      徐有根回到家银荷正在烧火做饭,她散乱的头发上粘着些干草碎屑,红红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流着汗水。锅上微微绕着一些小汽。徐有根知道饭早呢,倒了一缸子热水放到窗台上凉着,他坐在椅子上抽旱烟,自言自语地说,不成器的人到多会儿也不成器。银荷住了手里的营生,返过脸来问他,你是说谁呢徐有根唉了一声说,有谁呢,你那个儿子。银荷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便问,他怎么了?徐有根就把兴族和爱竹观赏杏花的事说了一遍,银荷听后很不在意,我还以为有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徐有根很不满意地说,你这女人半天啥也不懂,他是个订了亲的人,再跟别人不三不四的,叫人家六娃家知道了会怎样看他。银荷本来就对这桩婚事不痛快,她说,他们在沟里看杏花能有了什么,要是六娃家知道了起疑心,大不了是退婚,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兴族那个样子终究是闹不好的。
      徐有根一听这话就来了气,他说,到现在已把一千多元钱花在她身上了,难道这钱白扔了。他们正说着有人进来了,是一个驼背老头,他是村里的收发员,他递给徐有根一封信,信是从内蒙来的,寄给兴族的。徐有根把它压到铺炕的人造革下面,等兴族回来让他看。

      第二天兴族从学校里回来吃过早饭,徐有根就把信给他。他一看是惠菊寄来的,愤愤地扔到炕上。徐有根立刻有了火气,但他觉得他是有了女人的人了,不便动不动就跟他发火。他耐心地说,人家给你来了信,看一看能低了你。兴族没好气地说,她是你订的,你看吧!徐有根忍不住咆哮起来,这是什么话!你怎能这样说!兴族没理他走了。银荷知道他的毛病,怕他迁怒于人也出去了。

      徐有根独自在家,气慢慢消下去了。他冷静地想,想让兴族回心转意,看来是很不容易的事,老伴说的话不假,强扭的瓜不甜。事到如今了,该如何是好?管求他的呢,看看信再说。他拆开信看了看,惠菊说的真好,那是一片真心,可惜了儿的。该怎么办呢?他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已经做了糊涂事就糊涂下去吧。多拖延一天就多一线希望,看那小子终究怎么办。

      他琢磨着用兴族的口气写回信,他熏着旱烟煞费心机地打腹稿,他写了起来:

      惠菊: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我很高兴,知道你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我,我十分感动,我们已经订婚了,这不,订婚钱也给了你们,订婚的衣裳也给你买了。虽然我们因条件限制不能经常见面,但我还是喜欢你的,我也想着你,听你姐说彩礼也不多要,这就是说明了你也是爱我的,我一见面就知道你是个勤劳朴实的姑娘,过门后一定能成为个很能干的家庭主妇。

      兴族 某月某日

      信写好后他从头看了一遍,觉得不错,很为自己有这样的文采而高兴。第二天进城去了。他从邮局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是做了亏心事,心里说,惠菊啊惠菊你咋就看对他了,你要是当初没有看上那个灰小子,我也不会办这个糊涂事。可是到了这一步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到铁匠铺买了一张锄片,地里的庄稼已经不小了,马上就要开锄了。回到家他在磨石上噌呼噌呼磨了一下午,锄片磨薄了,安在锄钩上试了试,松松的,是锄片裤子大。他找了一些废铁条子用笨剪刀铰成小片衬进裤子里,然后把锄钩钉进去,又调过弯子举起来在一块石头上,咣咣,咣咣,钉了好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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