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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少情 ...

  •   这一日,天朗气清。
      顾挚顶着脑门上新添的疤,肩上挎着用青色粗布随意扎的沉甸甸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到城北衙门门口,正碰上候在柳树底下的傅景春。
      孙吴那件案子,两人也算打了个照面,顾挚笑得一脸明媚,“傅姐,来得好早啊!”
      傅景春睁着那双幽深的眸子定定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直到顾挚感觉半边脸都僵了,才好似恩赐一般启开那张如脸色一般苍白没血色的嘴唇不咸不淡道,“装得过了。”

      顾挚一脸莫名地摸摸嘴角,以为她在说自己脸上的笑。
      傅景春移开了眸子,不远处凌捕头正大步向这边过来,她状似不经意道,“你这腿伤早就好利索了吧。”
      顾挚愣了愣,接着脸上迅速一红,连忙站直了身子,掩饰一般握拳到嘴边清了清嗓子,“……傅姐好眼力。”

      她天生怕疼,但是身体的恢复能力却是超乎常人的好。
      什么刀伤棍伤外伤内伤,到她身上都算不得什么,是以她打小就能装得一身好病痛,为的是能少挨一顿打是一顿。
      不过今日这一装,其实是不得已,这伤势好得太快难免会引人注意,没想到被傅景春一眼看破,倒是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凌云牵着马匹走到二人跟前,见到顾挚身后背着的包袱,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是带了刀,怎么还背着把剑。”
      顾挚撇撇嘴,“姐姐硬让我带着,说是家传的能辟邪。”
      傅景春低头不语,凌云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顾挚见她只备了一匹马心下疑惑,凌云扬起腰间单刀指了指她身后的马车,“你替傅先生驾车。”
      “傅、傅姐也去啊?”
      凌云点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活的死的她都能医,京尉大人特命我护送她去营地相助。”

      顾挚噎了一噎,“咱们不是前去相助她们剿匪吗?”
      凌云瞥她一眼,“有明家军坐镇,还需要衙门捕快去裹乱?”
      顾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音调古怪地上扬了起来,“明家军?你说这次领命去剿匪的人是明家军?”
      一伙山匪还久攻不下,真给她们长脸……

      凌云抿了抿唇,自平乱以来,孙明远为首的明家将士俨然已经在朝中占据大半武官势力,边关无战事朝廷养着这些军功赫赫的战士,偶尔活动下筋骨剿个匪治个水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顾挚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是哪位统帅领兵啊?”
      “少将军明霜。”

      明霜,姨母的次女,不就是她嫡亲的表妹吗。
      冤家路窄赶了巧。
      这要是一见面,只怕剿匪之前就该先把她除了才对。

      傅景春径自提着药篓钻进车厢,顾挚一言不发地坐上车辕拉起绳子,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城门方向驶去,凌云扯了扯缰绳,跟在马车边上。

      云霞山离皇城不远,快马一两日可达,驾车则要慢上许多。
      傅景春没有武艺傍身也不会骑马,上了马背就颠得几欲作呕,实在很难伺候。
      顾挚想要是在从前行军途中,这类人大概直接就被她随便往哪个过路村落一扔,兵贵神速,这不是瞎耽误事儿吗……

      好不容易紧赶慢赶到了云霞山脚下,已经五日过去了。
      顾挚眼睁睁看着临到营地门口了,傅景春还急急喊停,说要去山涧旁看看。
      凌云耐心十足地呵停了马,真就随她往山涧边过去了。

      顾挚嘴里叼着根草,百无聊赖地坐在车辕上嚼着,心道,这哪儿是去剿匪,根本就是来郊游的吧。
      眼看这天色又暗了下来,顾挚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草,望向云霞山顶叹了口气,明霜你可给姐几个争口气吧,娘要是看到明家军最后沦落至此,只怕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揍她。

      顾挚这几日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钱穆两家定亲一事已经闹得满城哗然沸沸扬扬。
      也就去年长皇子殿下大婚,这皇城中才有如此罕见的喜庆热闹气氛。

      穆彦当着母亲的面默允了婚事,却在第二日就依约随长皇子殿下启程去往灵霞山法禅寺祈福。
      这场婚事自然有许多人乐得操持,于他自己反倒是不甚上心。

      此时此刻,他正陪着长皇子殿下在清幽的禅寺后院下棋。
      凉欢殿下棋艺精湛,穆彦需得专注凝神,才可伺机破他棋局。

      大半日时辰过去,他额上渐渐浮起细密汗水,指尖棋子已捻了许久,还是找不到半点破绽,终于将那棋子又搁回棋笥,眼中闪过一抹无奈神色。
      萧凉欢抿唇一笑,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笃定道,“你有心事。”
      他俩年少相伴,论棋艺该是旗鼓相当,今日穆彦却一连输了好几局,实在反常。

      穆彦也端起手边茶盏抿了口,垂下眼眸没有否认。
      萧凉欢挑眉,“为了钱家的婚事?”
      穆彦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归拢着棋盘上的棋子。

      “你这样子害我都不知该不该道一声喜。”
      穆彦抬眼看他,不无好奇道,“殿下那日求陛下赐婚时是何种心情?”
      萧凉欢闻言轻轻牵起嘴角,“说实话还是有些忐忑,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穆彦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半句,凉欢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唇边笑意更深了些,“不过随着大婚之日愈加迫近,我反倒淡定了许多,每每一想到她掀开盖头时脸上可能会出现的表情,就觉得实在是趣味得很,渐渐地也就没那么不安了。”

      穆彦望着他嘴角含笑的柔和恬淡,与幼帝即位后为了辅佐朝政终日眉头紧锁脸色紧绷的样子大不相同,心里不可抑制地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世上有所谓幸福,大概就该是他如今的模样吧。

      他忽而又想到自己的婚事,怔怔地呆愣了很久。
      没有忐忑不安,没有翘首期盼。
      那新婚之夜该为他掀开喜盖的女子的面容此刻模糊成一团,她大约会牵起他的手许一些与一生有关的诺言,但他却觉得心底好似突然破开一个洞,深得见不到底。
      空落落的感觉就从那个洞口源源不断地上涌,仿佛是在告诉他这该是个多么荒唐可笑的错误。

      “穆彦?少情?”
      凉欢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眼中很是有些担忧。
      他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掌心已经全是汗水,一双手凉得骇人。
      凉欢定定地望着他道,“无论如何,你要记得我始终会在你身边,就如同在我最难熬的那段时日,你都陪伴着我一样。”

      在寺庙里的第一夜,他到底还是失眠了。
      寺院里的焚着的香固然也可以清心,到底不比冷凝香效用显著。
      他在塌上枕着静谧的月光出神,来到此处为的就是安抚纷乱的思绪,没成想还是难以平心静气。

      第二日破晓时分,他沐着山间潮气赏完日出景致后,独自沿着山中小径回到后山院落,正遇上朝课诵经归来的慧净大师。
      老僧尼双手合十冲他浅淡一笑,面容和蔼眸光沉静,周身气度宁和安祥,让人很容易遍便生出些亲近之意。
      擦肩而过那一刻穆彦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住了她,“大师请留步。”
      慧净师傅停下步子,穆彦同样双手合十朝她还以一礼,喃喃开口道,“不知能否叨扰大师一盏茶的功夫。”

      寺院里的茶具简陋,穆彦却烹茶烹得十分用心。
      他平素举止并不张扬,却能从细枝末节中窥探出他大户公子的高贵出身,尤其是烹茶调香这些费心劳神的慢工细活,那行云流水般的姿态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慧净师傅接过他亲手递来的茶碗,面容在袅袅茶烟之中显得十足和颜悦色,“冥冥之中皆有注定,老衲与施主颇有些缘分。”

      穆彦愕然,就听她好似感叹一般接着道,“日月如梭,一晃已是二十余年,不知郡君是否安好?”
      “……父君已经过世多年。”
      慧净师傅闻言浑身就是一颤,接着放下手中茶盏双手合十捻着珠串低低自喃了起来。
      穆彦盯着眼前的茶盏,原来这位大师竟和父君是旧识,心中亲近之感便又多了几分。

      慧净诵完最后一句睁开眼,对他温和地笑着解释,“当年我云游归来途径穆府,适逢郡君刚诞下小公子,阖府上下一片欢欣,承蒙郡君倚重,容我为小公子取下表字。”
      穆彦惊诧地睁大眼,“您是说……”
      “不错,少情,你我早就有过一面之缘。”

      穆彦静默了片刻,讷讷道,“大师,为何替我取下‘少情’二字?”
      慧净道,“你生而眸光灵动聪敏黠慧,不哭不闹性情柔和,将来必定是一生随顺的好命格,只是慧极必伤,凡事看得太过通透也未必都好。”
      她顿了顿道,“尤其是情爱一事,离于爱者,方能无忧无怖。”

      穆彦恍然,只是心中难免失落,“原来情缘浅薄竟是幸事。”
      慧净望着他的面容,缓缓地摇了摇头,“越是通透灵慧,越易执迷不悔,人之情缘概因命数,只愿你遇情遇爱,终究能给自己留些余地。”
      穆彦望着她眼中那抹堪称慈悲的眸光,想象不出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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