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女相：铁与血》易水莲花

2、成为首相（二）

　　虽然自己的妻子称得上野心勃勃，对政治颇有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储能容忍另一个流露出野心和精明的女人。当他看到朝自己盈盈行礼的奥蒂莉亚时，他的心头满是说不清的腻歪：“夫人一路旅途劳顿，辛苦了。”
　　“殿下依然风采依旧，见之令人欣慰。”奥蒂莉亚得体地一笑，顺着弗里茨的手势坐下，后者端详着这个如同麻烦制造机一样的女人，同时暗暗为自己那过世的大伯，以及自己父亲的品味捏了一把汗：这女人的眉目看起来还算秀丽，但又黑又瘦，活像在沙漠里跋涉了几个月的旅人，看起来没有一点容貌上的可取之处，真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得了两代君王的青眼？
　　“我听说您回来是因为罗恩的召唤，您身为王室情妇，理当遵从君主的召唤才是。”对奥蒂莉亚没什么好印象，说话的语气自然不会太客气，再加上这些天在父亲面前受了不少气，弗里茨的态度便显得有些盛气凌人起来。
　　“殿下，我虽然承蒙陛下恩典，得到了王室情妇的册封。但我也没有卖给霍亨索伦家当奴隶，人身自由总是有的。”奥蒂莉亚笑眯眯地回敬了回去，她看王储也不甚顺眼——一个任由强势妻子摆布的懦弱男人，只是碍着眼下的局势所以对他礼敬三分。
　　“夫人此次回来，想必是因为目下的政局，不知您对此有何异于常人的见解？”寒暄客套都能话不投机，那就还是说说正事好了，弗里茨本想着自己一提这个话头，对方必然有长篇大论，自己就能于词句中寻找漏洞，谁想到奥蒂莉亚的反应全不合自己的想象：
　　“近几个星期来我都没有看过普鲁士的报纸，而且因为我实在太过抑郁，也没有考察国内的种种琐事。”
　　“什么？”弗里茨的脸色相当难看，他直瞪着奥蒂莉亚，好像要把目光化为匕首，撬开她的头盖骨，看看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您千里迢迢回到普鲁士，为的不就是罗恩那异想天开的想法吗？我还以为他满口笃定地保荐一个女人，是因为她必有过人之处。然而您却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您竟然会因为情绪抑郁而放弃对时局的观察，我只能说您压根不是合适的人选。抑郁……您在抑郁什么呢？”
　　“我抑郁是因为您的父亲。”奥蒂莉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我父亲？”
　　“是的，陛下，您的父亲让我去巴黎之前曾答应我，最多六个星期，他就能确定我未来是在柏林，或是巴黎，还是伦敦之类的地方，但是现在已经几个月了。这一年已经到了秋日，而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过冬。”奥蒂莉亚说这话时怨气满满，弗里茨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应对。而奥蒂莉亚还不就此罢休，“何况我尚未见过您的父亲，是不好对您发表什么纲领性的见解的，这不大妥当，到底您只是王储，而非国王。”
　　弗里茨瞪着奥蒂莉亚，他真想要现在就揪着这个女人的衣领，告诉她只要父亲签个字，自己现在就不是王储，而是国王了。但素来温文的他做不出上述的举动，他想表现得云淡风轻，可最终没有控制好喉部的肌肉，让自己发出了一声嗬嗬的冷笑，他没了询问奥蒂莉亚的心情，甚至没了待在巴贝尔斯堡的心情，他想现在就回去和自己的妻子团聚，至于父亲、罗恩，还有这个疯女人，就把他们留在这里，看看他们能搞出一个什么样的大事件吧！
　　“你今天已经见过王储了？”等罗恩从国王那里回来后，他一脸的懊丧，“失策失策！我们失策了！”
　　“发生了什么事？”奥蒂莉亚眼皮一跳，“是不是你有什么重要情况没有交代给我？”
　　“唉，这次是我判断失误了。我该早告诉你，陛下正打算退位来着。”罗恩显然怏怏不乐着，而奥蒂莉亚则像是被火撩到皮毛的小动物一样，蹭的跳了起来：
　　“罗恩！这样重大的情况你居然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是欺负我心情抑郁没看国内的报纸吗？！”
　　“我就是怕你情绪过于激动，惹来麻烦。而且我得更正一下，你哪里是因为心情抑郁，你分明是度假度得乐不思蜀，才不关心国内的新闻的！”罗恩也不大有好声气，但承认是自己考量失误，“这也怪我，我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敏感。”
　　“你还是详细和我说说你面见陛下的情景吧。”
　　“这自然是要和你说的。”罗恩清清嗓子，向奥蒂莉亚讲述起自己今天面见君主的经历来。
　　作为国王最信任的心腹，罗恩自有获取情报的途径，在见国王之前，他就知道，国王这段时间耳中听到的，全是关于奥蒂莉亚的不佳的言语。散布这些言论的主力军自然是奥古斯塔王后，这合情合理却也有些令人不解。因为在奥蒂莉亚之前，国王也有过好几任情妇，奥古斯塔对其他人固然有女人之间的妒忌，但似乎唯独对奥蒂莉亚有一种天然的忌惮。这些日子她反复在丈夫耳边提起，求他无论如何不要被大臣蛊惑，当真容许一个女人进入内阁。
　　似乎王储也对奥蒂莉亚颇有微词，他甚至和国王说过：“即使俾斯麦夫人变成了俾斯麦先生，他也是不适合的人选。她亲法又反对自由主义，这样的人可不能进入内阁。”
　　“倘若她真是个男人，这也是不能任命他的原因之一。”国王的回答里满是对奥蒂莉亚浓浓的不满，听起来就不是个好兆头。但罗恩也不能知难而退。他手里拿着由所有内阁大臣签字的，给威廉的上书，来到了威廉的书房。
　　“国王的退位打算乃是王权的自杀。如果普鲁士国王不是被大街上的革命所战胜，而是由于同人民代议机构的民主势力作斗争，而抛弃了自己的王位和天赋的王权，那么就会给民主势力铺平道路。这将是王权的最惨重的失败，因为民主势力不是用粗暴的强力手段，而是用最便宜的办法取得胜利。此后，民主势力就不再公开革命了，相反地，它有了把握和力量，以权利和法制为幌子，用宪法去实现它的，与王权利益相敌对的全部要求。既然在这样的斗争中，已有国王退位的先例，那么，王权的继承人，只要不屈服民主势力，也就会被迫照先例去做。而如果反抗的话，看样子，革命说法会被激怒的群众认为是不合法的了。”威廉把上书读了一遍，脸色相当难看：
　　“看来内阁已经和王储交流过了。”
　　“王储殿下的意见也是重要的。”听到威廉语气中的隐隐不愉，罗恩暗暗思忖是不是王储又和国王有了什么矛盾。
　　“呵。”威廉意味不明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不知是笑是叹的响动，然后又低头默读起那份上书。罗恩在一旁低声劝说着：
　　“陛下，现在内阁里足有半数大臣都在考虑辞职，您还不打算考虑我之前的建议吗？”
　　“让一个女人来充作我们内阁中的傀儡？”尽管不情不愿，但威廉这次终于正视了这个问题。他烦躁地捋着自己的胡须，上下挥舞着手臂，“不行，我还是不能同意，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但是陛下，您还能找出哪个男人愿意为了您而违反宪法呢？”罗恩一看威廉的表态，就隐约猜到了他在做什么打算，想必威廉是希望自己进一步出头，帮他承担起违反宪法可能带来的一系列后果。然而自己可不打算如此不顾一切地帮他的忙，特别是在这个问题本可以更好解决的情况下，“不然就还是选择让步吧。”
　　“所以反倒是我国的女人比男人还要有勇气喽？”罗恩猜得没错，威廉的确希望罗恩为自己违反宪法，因此他希望激起罗恩身为男人的自尊心，让他主动表态，因此他的语气十分挑衅，“不过我倒是相信俾斯麦夫人的，她的勇气和无畏的确胜过某些男人，她是可以为了君主违反宪法的。当然，她此刻并不在这里，所以你的建议不能奏效，她不可能在此处，又怎么能帮助我们谈判呢？因此多说无益。”
　　“陛下，俾斯麦夫人在这里，她乐意听从您的召唤。”罗恩等得就是威廉这句话，因此他立刻朗声接上，完全不给威廉反悔的时间。后者浑身一怔，随即用前所未有的，夹杂着阴鸷凶狠的目光看向罗恩：
　　“她是奉谁的诏令回来的？我从未召唤过她，是她自己回来的？”
　　“不，陛下，是我请俾斯麦夫人回来的，”被威廉如此阴狠的目光盯着，罗恩顿觉压力如山一般沉沉落在自己的背上，但他并不能就此示弱，“我本人会对此承担一切责任。”
　　“她何时回来的？”威廉的目光在罗恩身上不断逡巡。
　　“前天，陛下。”罗恩只觉得背上的山更加沉重了几分。
　　“那为何不马上来见我？”
　　“王储殿下想要见见她，她今日去见殿下了。”此话出口，威廉的脸色立即阴云密布，浓厚的云层富集在他皱起的眉头中，好像在酝酿着电闪雷鸣。
　　“这么说，俾斯麦她也不怎么样，竟然已经去了我儿子那里了。”过了片刻，威廉忽然扭曲起嘴角，好像面部抽筋似的冷笑了一声，罗恩的心头顿时一凛，感觉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他尴尬地盯着地面，一时不知要如何接下去，最后还是威廉开了口，“那就叫她明天来见我，既然她如此迫不及待。眼下我们也只好有什么用什么了。”
　　“所以，奥黛，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陛下貌似非常忌惮你先去见了王储。”罗恩讲完了自己经历的一切，急忙向奥蒂莉亚询问着。后者嗤嗤笑着，先是不出声地闷笑，最后索性放声大笑着倒在了椅背上：
　　“你要吓死我了，罗恩，我还真以为国王他要退位了呢，原来是虚惊一场啊！”
　　“你现在的模样才是要吓死我了，你是被国王刺激疯了吗？”罗恩被奥蒂莉亚笑得心里直哆嗦，但看到对方镇定自若的态度，他也莫名其妙跟着放了心。
　　“你是当局者迷了，罗恩，你现在好好想想，倘若一个人真的心如死灰，只想要退位了事，那他又怎么会在乎我回来以后，是先见了他还是先见了他儿子呢？”奥蒂莉亚的话让罗恩豁然开朗，他福临心至地一拍双手：
　　“是了是了，是这个道理！看来陛下是怀疑你早知道他要退位的消息，因此故意先和王储打好关系。”
　　“所以，陛下哪里是想要退位啊？他分明还想要长长久久地掌握权力呢。不过这件事有好有坏，坏的方面来看，他是连你都怀疑上了，认为你是在自作主张，很可能也在策划阴谋。好的方面嘛，只要陛下不乐意退位，你我之间就有操作的空间。”
　　“但这取决于你明天能否说服君王，让他对你刮目相看。”想到这里，罗恩又有些忧心，“明天你可千万要收敛住脾气，不要和国王正面冲突。你我此次能否达成目标，就都在明天的谈话上了。”
　　“放心吧，仅此一次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让它轻易从手中溜走？不，我绝不会让它落空！”奥蒂莉亚说到这里时森然一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巴贝尔斯堡的清晨风景如画，红红黄黄的树叶铺在小路上，城堡掩藏在棕色白色的树木之后，碧蓝的天空铺在最后，变成色彩明丽的画面的背景。但奥蒂莉亚无心欣赏这一切，她匆匆走进宫中，直奔威廉的书房。
　　“你来了？”奥蒂莉亚甫一来到书房门口，副官立即就打开了门，看来威廉早有吩咐，奥蒂莉亚也就老实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她看到威廉那尚算威严魁梧的身躯停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听到自己进来，那只手先是骤然捏成了拳头，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半握着，在腰背处一下一下地敲着。他并没有回头看向自己，只是不带感情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陛下。”奥蒂莉亚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威廉依然没有转过身：
　　“一路可还安好？”
　　“托陛下的福，一路平安。”
　　“咳，那很好，”威廉此时终于转过身来，面向着奥蒂莉亚，微微颔首，“坐吧。”
　　奥蒂莉亚一点头，安静地坐在了威廉对面。她抬起眼睛，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威廉：虽说自己成了他的王室情妇，但实际上自己和他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一次。许多时日不见，威廉似乎多了几分老态，虽然身板依然挺拔，但脸上的细纹无一不是下垂的，看起来颇几分颓丧无助的可怜。奥蒂莉亚盯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在母亲的重压下日渐衰老，威廉和他仿佛十分相似——都有一个强势，喜欢指手画脚的妻子，这使得奥蒂莉亚的心里升起了些许对威廉莫名的怜悯和亲近。因此，当威廉对她态度严肃冷淡，公事公办时，她也没有过多生气，只认为这是可怜人儿摆出的虚张声势的架子而已。
　　“如果我对上帝、对我的良心，和对我的臣民不能负责的话，我就不想执政了。但我又不能这么办，因为我应当根据现今议会大多数人的意愿而执政；而我找不到不使我和他们自己屈从于议会大多数人，而准备领导我的政府的大臣。因此我已决定退位，并且根据上述理由，我已起草了退位诏书。”威廉说完这番话，便指指自己的桌子，示意奥蒂莉亚，那上面放着的真是他亲手起草的退位诏书。奥蒂莉亚远远一望，也不能断定那上面是否签了字。
　　“然而陛下几个月前就知道，我是可以在此问题上帮助您的。”奥蒂莉亚的回答并不是很让威廉舒服，这话里似乎含着些“你们本可以早点找我来”的意思。威廉的胸中燃烧着无名之火：一个女人，竟然在此大言不惭，好像她真有力挽狂澜的能力似的。
　　“一个君主不能只凭一面之词，来采取前所未有的举措。就比如你和罗恩一直说的，让你入阁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我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倘若我真的同意了，那极有可能面对的就是内阁的整体辞职，而没有一批合适的大臣，我是不能执政的。”
　　“陛下，首先，我相信，罗恩会和我一起留下来。而且我不怀疑，如果内阁其他成员由于我参加内阁而引退，我们是有办法把人员进一步充实起来的。”奥蒂莉亚回答得信心满满，威廉对她的观感渐渐好了一些：
　　“你的想法很是乐观。但我仍然想知道，你对眼下局势有何看法？”
　　“一言以蔽之，陛下，眼下的问题是——王权和议会，谁才是最高权力的代表。如果您把我当一个男人那样来看待，给我发挥的空间，对我信任支持，我敢保证，我会让前者获得前所未有的胜利。”奥蒂莉亚冷静的语言里满含着煽动的意味，威廉的情绪也随之波动起来，他开始觉得，任命一个听话的女人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那么，我问你，俾斯麦夫人，如果你真的担任了内阁大臣，你是否主张对军队进行改组？”
　　“军队是普鲁士的基石，改革当然要进行下去。”
　　“那么，你是否也反对议会多数派及其决议？”
　　“是的，陛下。”
　　“既然如此，我的责职就是和你一起努力，把斗争继续进行下去，我不退位了。”
　　奥蒂莉亚并不能确信，威廉真的是因为自己的回答而不考虑退位，还是就此给自己演了一场戏，找了个台阶收回前言。她的目光瞟向桌上放着的文件，不知道这份退位诏书日后是会被销毁了，还是会被留作纪念。而此时，威廉已经站起了身：
　　“走吧，我们去花园里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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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威一，就问你脸疼不疼，疼不疼？自打脸多少次了？妞妞表示这样的老公真心累~~
弗里茨的政治手腕，真的……放在我国宫斗剧里，大概半集都活不过。你爸闹着要退位，你家要换首相，你还不麻溜盯着点，结果你跑去哥达和老婆团聚去了……你脑子秀逗了吧……威一这是养了个傻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