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拥蓝关马不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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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裴家有个幺子，出了名的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索性给自己起了个诨名叫裴不令。
皇城根下人多，那宫门的红砖掉块下来都能砸死八个人，四个纨绔子，四个进士郎。
按理讲这两个群体该水火不相容，偏偏各自出了个叛徒。就是从小就鬼混在一起的裴不令，还有他兄弟蓝关。
就像现在，半夜里躲城墙底下烤鸡吃，都有新来的边拔鸡毛边吼：“谁把对面的带过来了？”
蓝关坐在火堆边看兵书，闻言冷哼一声，把书翻得震天响。
裴不令忙着给鸡刷油，头也不回骂道：“你懂个屁！这是掩人耳目！”
新来的吼回去：“那他就能不帮忙还吃鸡腿？！”
裴不令叉腰教训他道：“你见过将军亲自上战场的？”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新来的点头称是。
只有蓝关痛心疾首，指着裴不令鼻子提醒道：“将军的儿子还在你面前吧。”
裴不令赶紧哄人，好容易哄住了，扭头一看烤鸡大军，气得差点没跳火自焚。
丞相家还不认字的小儿子正趴在地上，专注的拿废纸引火。灰头土脸，上好的绸缎外袍给火星烧出几个大洞。
哪儿来的废纸？蓝关的兵书。
蓝关微笑，指关节捏得咔咔响。
“大哥吃鸡腿。”
裴不令谄媚递上油汪汪大鸡腿。
“大哥喝水。”
丞相家儿子有样学样递过去清水。
大哥打死你们这群兔崽子。蓝关恨恨夺过鸡腿，咬块肉配口清水，哎别说还真挺好吃。
裴不令掏出酒袋，引颈痛饮，抹嘴道：“别的不太会，打架跟烤肉，我们金陵第一！”
其他人吹开草灰，拿着佩剑利索割下肉分食，几口烧酒入喉，纷纷跟着起哄欢呼道：“金陵第一！”
……这种第一到底有什么意思啦。
蓝关自然是不屑的。但看面前少年们眼神发亮，脸颊泛红，他居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有千百条道理可讲，但他们只有这一个天下第一。
巡夜人的梆子两短一长响过去，三更天了。
金陵城未来的希望所在，居然在燥热夏夜的虫鸣里，短暂理解到了金陵的废物渣滓们的想法。
当时谁也不知道，未被扑灭的火，会引燃城墙边的马厩，烧死好几匹战马。
蓝关被提审入狱的时候都还是懵的，主审官倒刷刷给他定了罪名。联合纵火，扰乱军心。
裴不令托人找了许多关系，没能把他救出来，围着金陵喊自己才是主谋也没用。包括蓝关的父亲也无能为力。
于是他们慢慢知道了，有人想让蓝关死。天之骄子总是让人妒忌的，更何况只有坑里的萝卜没了，才能种下一颗萝卜。
蓝关后来在牢里见了他一面。
那时他铁链缚身，头发都快白了，还嘱咐裴不令道：“别因为我跟权贵翻脸，听到没？”
裴不令不听，抱着他哇哇哭：“怪我！吃啥烤鸡！”
蓝关拍背哄他：“反正也有人给我使绊子，不如吃个鸡腿。”
好像也是。裴不令暂时不哭了，揩把鼻涕道：“你老爹那么抠门，搞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何必啊！”
蓝关苦笑：“大概知道你很有钱吧。”
裴不令这下哭得更欢：“我就是个烤鸡的！干嘛啊这是！”
蓝关不拦他了，他自己也有点想哭，但已经没有眼泪了。
牢房外面有时候会飘雪，他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到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过年了，秦淮河边的花灯，大概还是会亮出十里外。
蓝关与裴不令同时想起过去他高中探花郎的时候。
秦淮河边的簪花宴上，高楼轻幔，红笼低悬，欢笑一声赛过一声，有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现在他满腔热血陡然偃旗息鼓，甚至来不及留下半点余温。
裴不令哭够了，突然想起来问他：“你其他朋友呢？”
“他们没你烤鸡烤得好吃，进来不了。”
裴不令继续问：“那你相好的呢？”
“抓鸡去了。”
一来二往，蓝关最后气得跳脚：“我都快死了你关心下我行不行！”
裴不令这才想起今时不同往日，眼睛一闭又开始哭。
蓝关求爷爷告奶奶，终于等到狱卒来把人带出去。再跟裴不令待在一起，不死也被烦死。
他临别时还哭丧着脸做保证：“你放心，我卖鸡攒钱也把你救出来！”
如果裴不令知道那是他与蓝关最后一次见面，估计想尽办法也要带个鸡腿进去给他尝尝。
没过冬天，蓝关就被发配去了边疆。
他走后没多久，蓝将军气急攻心，死了。
裴不令写封信给他，开头吾友蓝关，结尾挚友不令上。但中间无数次提笔，也没能把蓝父的死讯告诉他。这太残忍了。
等收到回信时已经又是一年夏天，裴不令缩在茂林修竹的荫蔽下，像拆开最普通的信件那样打开。然后立刻觉得这个形式太不够庄重。
蓝关写道：“雪太大了，我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得停几天。一切都好，勿念。”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裴不令抱着树干哇哇哭，他是读过些诗的。
李丞相家的小孩已经到进学堂的年纪了，但还是天天跟着裴不令浪荡，此刻吸溜着面条问道：“老大你哭啥？我这就让人送烤鸡腿给你！”
裴不令越哭越大声：“吃个屁！我心肝儿小蓝关都没得吃！”
丞相小儿子耸耸肩不理他了，反正老大是个爱哭包，被喜欢的姑娘踹了哭，烤鸡糊了也哭。娘看见了非得把他嘴给缝起来。
收到信当晚，裴不令提着酒坛和剑去了城门。
城门自然不可能让人轻易上去，守卫拦他道：“烤鸡的，你来干嘛？”
现在全金陵都知道，他裴不令为了烤只鸡，放火烧了战马，还害得探花郎流放。
但于他们而言，也仅仅是个真假难辨的故事而已。他们是没有丝毫分辨能力的，就像看不出裴不令马上就要卸了他胳膊来做柴火。
当然裴不令没有，他只是晃晃手中的酒坛，笑道：“我来跟人喝个酒。”
守卫赶他走：“这城门是谁都能上去的？”
裴不令掏出块金子，问道：“现在呢？”
然后他就坐在城墙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喝光了半壶酒，吃完了整只鸡。
剩下的半壶，他连着坛子扔到了城门外边。那是不属于金陵的地界，而蓝关在那边。
之后几年他没有再收到过蓝关的书信，只有丞相家小儿子觉得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裴不令越来越无所事事，只说差个管账的，提溜着那孩子就丢进了私塾。丞相激动得提着王八来感谢他，他回头就给炖了汤。
金陵乱起来也是那几年的事情，但谁都没想到胡人的大军来得如此快。
兄弟们都换了粗布衣服，苦口婆心劝他：“走了啦老大，再不走逃不出金陵的。”
裴不令带着条狗喝酒，醉醺醺骂他们：“都没爹娘老子啊？你们走了他们咋办？”
大家不说话了，他们爹都是朝官，誓与王城共存亡的那种。
裴不令继续骂：“然后胡人来，砍你爹妈脑壳，再搞你姑娘？”
大家扭头开始找自己的佩剑，爹妈脑壳是不能掉的，姑娘也是要保的。
“拼啦拼啦！烂人一个，怕啥。”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们换上盔甲，策马高歌，毫不犹豫出城去了。
走时躲在房子里的人都探头来看，夜雨下红色披风扬满整个天空。谁也想不起来，在昨天，他们还是金陵最顽劣的那批少年郎。
就像蓝关实在想不到，世上真有这样神来一笔的重逢。
他在城外军马最前面，白马银鞍，抬头就能对上裴不令的眼神。他们居然还与多年前一样，各自领着两个水火不容的群体。
裴不令自然认出了故人。但他只是仰头喝完半壶酒，剩下半壶浇在剑锋，红着眼睛吼道——
“别的不太会，打架跟烤鸡，我们金陵第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拥蓝关马不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