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的自我修养[快穿]》暮二木

45、番外

　　（一）

　　接近生命的尽头，是钟寒水一生最为不体面的时候。

　　也不能算作年老吧，他只是太过于疲惫。他曾经有无缝不入的时间表，像积年的老裁缝，用圆框眼镜后面锋利而沉默的眼神为他的人生量体裁衣。那当然是价格高昂、私人定制的，光鲜亮丽的西装，严谨到左右臂长不一致的零点零几吋。

　　现在他什么都放弃，特别是放弃正午和下午。他的人生活在晚上八点半开始到次日早晨五点四十的时间里，严谨而软弱。靠着他显然丰厚的积蓄，生活助理会每隔一周把生活必需用品补充到钟寒水现在居住的与世隔绝的四合院里。

　　是的，他的生活是邋遢、堕落、懦弱、极为不体面的。

　　他放弃了许多东西之后，相对地欢欣雀跃地涌进他的生活的是：酒精，酒精，以及酒精。

　　不是那种品酒会上佐以窃窃私语和利益交换才会变得有醇厚质感的美酒，只是让人浑浑噩噩的量的话，什么价格都可以的那种。起泡酒、金酒、朗姆酒……，所有酒精稀释他剩余的时间，和他自己。

　　有一天清晨钟寒水入睡之前愕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个口，里面还在缓慢地渗出来血液，速度慢得像水族馆里隔着墙壁的鱼。

　　原来还是红色的，他的血。

　　钟寒水闭上眼睛，视野昏暗又清晰起来。他忘了关窗户，一阵风像探寻是否有人居住一样莽撞地冲进来。飘起的白麻窗帘指引他的残骸，躺在潮湿的床铺上。

　　睡到一半时，钟寒水恍恍惚惚做起梦来，又骤然惊醒，觉得屋子里电话铃响了，但是他慌乱地翻箱倒柜，都没有找到那个电话。

　　他赤着脚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寻找像他一样残存在这个年代的电话亭。

　　啊，值班的警察拦住了他。

　　——出示一下身份证件。

　　——……身份证件？

　　——对，身份证件，麻烦您拿出来一下。……您是喝高了吗？有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

　　声音像是黑白无声电影上加上去的字幕，总而言之钟寒水感觉不到。

　　他翻出了钟寒水上衣口袋里的皮夹，用得很旧，上面有钥匙的划痕，还有酒渍，香烟的味道。阳光刺目，钟寒水眯起眼睛，依稀看到这个皮夹最初被送给自己时的样子。

　　他不愿意提及，甚至不愿意想起别的事。酒精对于麻痹记忆的回路当然也是有效的。这是一种自我贿赂，以便于得到痛苦的缓刑。

　　但是警官热心的问了皮夹里的照片。

　　年轻漂亮的，鲜活的。黑裙子的，瘦削的，短头发的，红唇的。

　　生前的，她。

　　——……哦，您不是本国国籍啊？……这是您的女儿吗？她在北京吗？

　　钟寒水劈手夺过了皮夹，踉踉跄跄地跑了起来。

　　人们经过他身边，毫不掩饰地回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奔向什么方向，像无家可归一样，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样。

　　他躲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过期的草药的味道淹没了他。

　　钟寒水成功地战胜了又一个白天。日光在窗格扔在地上的投影里一格一格败退，最终把整个房间留在黑暗的完全胜利里。

　　但是他今天没有接到电话。

　　钟寒水在剧烈头痛的短暂清明里找回了声带的正确使用方法：

　　“……沉，夜……”

　　迟来的情绪，悲怆，孤独，茫然，无可奈何，凝缩成一枚子弹，开枪时无声无息，只在他的身体上留下弹孔和硝烟的味道。

　　以及疼痛，以及永远不会终止的疼痛。

　　……求求你带我走。

　　他的声音，像卷起落叶的微风试图寻找风。

　　盘旋，然后立刻落下。自此无声无息。

　　（二）

　　后半生的时候，徐陵游的标签就是作家、导演，以及当然有的，《传染》、《玻璃罩》、《鸟》、《晾衣架》、《略显庄重的火车头》、《圆点花纹和不接电话的女人》，等等等等，一系列主题统一、风格统一、情绪统一的作品。

　　有人把这个叫江郎才尽，但反正徐陵游不在乎。他只是需要不停地陷入回忆里，并且把这种撕裂自我一样的痛苦反复地、甚至冗余地叙述给他人。

　　他不在乎文学批评家，他只希望收到读者的反馈：痛苦，大量的忧郁，不安。

　　他的畅销是时代的狂欢，一场盛大的窥私欲与优越感的飨宴。人们得以满足于窥探了灯红酒绿的不可知的社会阶级的投影，也能带着一点点同情来评判他失败的感情史，然后肆意妄为地书写自己的猜想：记忆自我美化论、嗜虐者的感情偏向、导致挚友决裂的红颜祸水论……，不一而足。谁追求真相？只要有趣就可以。

　　滑稽的事情是，有一天他多年不用的私人号码接到了医院的通知：钟寒水酒精中毒了，正在抢救。

　　徐陵游在医院看到了钟寒水的通讯录，贫瘠得可怕。医院告诉他，紧急联络人那个号码是个空号。

　　他们那天没有直接见面。

　　作家徐陵游的生命的终结方式是药物自杀。

　　评论家说，“他的一生都在重复一段短暂的悲剧，并且试图完全逃脱或者直接重复爱人的命运。显然他没能成功摆脱爱人选择安乐死所带来的打击，自己也最终选择了类似的方式来自主的决定生命的尽头。后期的作品中，他不停地试图为她选择自己死去的方式辩护，最终他的文字说服了作者本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黑色幽默的。然而没有人可以站在本人的立场上来判断：对于徐陵游来说，被她的灵魂的悲伤吞噬同化，说不定就是一种完美的结局。”

　　（三）

　　死亡到临之前，钟寒水看到黎明的天空是薄蓝色的。

　　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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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的标题来自村上龙的小说（就是觉得语感很棒所以借来用，跟小说内容完全没有关系，百度你会幻灭）。正文里提到的《玻璃罩》、《鸟》、《晾衣架》、《略显庄重的火车头》，是几首我挺喜欢的爵士乐的名字，因为很有逼格就用了（喂
收到长评，是沉夜刚死后不久小泰迪痛哭质问钟寒水的模拟番外，迫使作者只能写点别的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