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山川》芜夏_

1、第 1 章

　　白辞没有想到再次遇见宋遥川时，她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四月，天气早已回暖，这场毫无预兆的春雨实在是不速之客。

　　白辞在从家赶到医院来的路上早已淋了个湿透，而当她到了病房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右手提着的保温盒里的汤不知何时已经洒了出来。黄色的汤汁在她白色的呢子衣上留下一大片污渍。

　　她不由得轻轻惊呼出声，将保温盒放在桌子上，急忙拿出纸巾擦拭。

　　病床上的爷爷咳嗽了几声，笑着数落她，声音透着苍老虚弱。

　　宋遥川便是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的。

　　听见声响，白辞抬起头。

　　心脏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了失重的感觉，像是从高空轰然坠落，然后重重砸下。

　　早就听爸爸说，爷爷这次的主治医师性子有些冷淡，寡言少语，但给人感觉很沉稳，让人放心。

　　白辞在当时便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在这一刻得到证实。

　　宋遥川推开门时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很快便恢复自然。

　　他穿着医院的白大褂，内里中蓝色的衬衫每一颗纽扣都一丝不苟的扣好，相比学生时代，身姿显得愈发挺拔。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魅力。

　　记忆里的那双桃花眼依旧黑白分明。

　　白辞别开眼，有些心慌。当年，她何尝不就是一眼沦陷，万劫不复。

　　宋遥川步履平稳地走进来，淡淡地瞥了白辞一眼——显然是刚刚淋雨过来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直没有备伞和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衣服下摆被洒了汤渍，拿着纸巾做显然无谓的挽救，一如既往的冒失毛燥。

　　他默然地收回视线，神情淡漠，开始询问爷爷一些常规的问题。

　　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此刻就在耳畔响起，干净低沉，对待老人时尤为的礼貌温和。

　　白辞转身把纸巾丢进纸篓，强装镇定地把饭菜从保温盒里拿出来摆好。

　　心里早已一团乱麻。

　　她想象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她如此糟乱不堪。

　　询问完病人，宋遥川看了一眼一旁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女人。

　　“家属请出来一下。”

　　冰冰冷冷的声音，好像不掺杂任何感情。

　　白辞几秒后反应过来是在叫她，急忙跟了出去。

　　她走在宋遥川身后，望着他笔挺又有些消瘦的背影，突然有些想哭。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并且一直甘之如饴。

　　因为他是宋遥川啊。不管周遭如何兵荒马乱，也兀自清明的宋遥川。

　　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让他在意的东西，所以他才一直活得这样肆意，洒脱得让她不知所措。

　　所以这样的他，当初对她没有一丝的挽留。

　　当年，白辞说她想走，宋遥川就真的放手了。

　　白辞跟着他往办公室走，一路上有许多护士与他打招呼。

　　她们叫他“宋医生”。

　　其中不乏一些语气娇嗲，面露娇羞的小护士。宋遥川皆只是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可她们眼里对宋遥川的倾慕，白辞一看便知。

　　因为她们是同道中人——曾经。

　　放在以前，她一定早就上前紧紧挽住宋遥川的胳膊宣示主权了。可是现在，她既没了那个权利，也没了那份心思。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办公室。

　　“隔间里有新的毛巾。”他径直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没有抬头，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白辞愣住了，没有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一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见她半天没反应，宋遥川停下笔，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神认真却淡漠，像古潭，深不见底。

　　“如果你要像刚才那样装作不认识的话，我认为现在没有必要。”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毫无感情的数学理论。

　　“……谢谢。”

　　白辞反应过来，小声地道谢，掀开布帘走进小隔间。

　　隔间里摆设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大概是因为经常加班而准备的。所有东西一丝不苟，整齐干净。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她解开绑着低马尾的皮筋，带着些自然卷的黑发散落下来。

　　她拿起一条纯白色的毛巾擦拭头发，动作急躁粗鲁。不比以前宋遥川为她擦头发时的轻柔舒适。

　　那个时候，宋遥川总是很喜欢摸她的头发的。

　　擦了个半干，白辞将毛巾放回原处。她掀开布帘走出去，却看见这一会儿功夫宋遥川已经睡着了。

　　他单手撑着脑袋，眼睛闭着，好看的唇线微微抿起。

　　无可挑剔的五官。

　　白辞默默咽了咽口水。

　　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恍惚间，白辞好像看见了那年，坐在教室靠窗座位的宋遥川，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也是这样的姿势陷入睡眠。

　　学生时代万千少女的梦。

　　可是偏偏只有白辞的梦，成了真。

　　“宋遥川”白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醒了他。

　　宋遥川睡得不深，听见声音便睁开了眼。白辞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血丝和脸上的疲倦。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他捏了捏眉心，声音因为刚睡醒有些沙哑，“你坐吧。”

　　白辞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不经意地咬住嘴唇。

　　“白老先生年纪太大，已经不适合上手术台，只能慢慢调养……如果照顾得好，也最多拖两三年了……”

　　他耐心仔细地向白辞解释着白爷爷的情况，语气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白辞认真听着，慢慢垂下了头，拳头跟着心一起紧紧攥着。

　　她没有什么表情，但宋遥川就这样看着她，好像就能感觉到她巨大的悲伤。

　　从前也是这样，他最怕的就是白辞这副样子，让他心疼，无措，以及深深的无力。

　　“白辞，你爷爷的病，我很抱歉。”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白辞心里还是不可控制地颤了颤。她无声地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医生也不是救世主嘛。我爷爷最后的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

　　宋遥川眉头微微蹙起，想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总是这样，在旁人所能看得到的时候，一直在笑。包括在那个时候与她最亲近的他面前，她也极少显露出难过的时候。

　　宋遥川清楚，是他错过了白辞，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白辞。

　　她离开的那天起，他的世界从此再没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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