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子蝉

1、序

　　序

　　长舒广袖，柔曼而果决，伺候皇帝也有几年了，我素知比起轻歌曼舞，皇帝更喜爱温柔中暗藏刚毅的舞乐。果然，皇帝本是半眯着眼斜卧在榻上，不知不觉中已渐渐坐了身。

　　望了望含笑端坐一旁的平阳公主，纵然年逾半百，却并无老态——乌黛依旧似飞瀑一般，柔顺光滑，只可惜眉间眼角掩不住的皱纹让她看起来不再年轻。她今日进宫名为替病中的丈夫卫青将军多要几日假，实则是为陛下献上她一手安排的一段歌舞……和姻缘，如果皇帝的宠幸能称姻缘的话。

　　她并未对她那皇帝弟弟无礼的坐姿有丝毫气恼，而是对着我略微颔首。不由在心中暗笑，若非早有盘算，今日为刘彻侍寝的也许是我，不过，我并不遗憾，因为我知道，或许从今以后，李家的命运会有所不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既无昆山玉碎之烈，亦非芙蓉泣露之悲，钟罄声静中含动，歌声柔和而清冽，比起先前我做得其他曲子，这首实在寻常了许多。不过平阳公主之前听时却惟独中意这首，犹记得侍女递上我写的词，她看毕莞尔道：“越女西施美冠天下，李乐官为何不道吴越，单道北方？”

　　“北国苍茫，平沙连雪，佳人独立于斯，娴雅脱俗，平中孕奇。南国杏目柳腰、艳丽妩媚的丽人，美则美矣，却未必是皇帝陛下更欣赏的倾国佳人。”我跪在地上，声音足够清晰。

　　偷眼望了望公主，她蹙了蹙眉，忽笑道：“你很了解皇帝。”她笑得冰冷，空气仿佛为之凝结，寒意渐渐浸透入骨：“放心吧，你的妹妹一定能受到他的宠爱。”忽又温柔地道：“你的声音真难听。”她语气极为平和，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

　　一曲终了，皇帝目光炯然，欣然地拍了拍手，余音绕梁的宫殿刹时只剩下厚重清晰的击掌声：“妙啊妙，只是这世上岂会有如此佳人？”说着瞥了眼坐在一旁的平阳公主：“姐姐，你说呢？”

　　“陛下怎知没有？”平阳公主笑道，端起案上的玉觥，泛出粼粼波光，翠绿的酒色映上公主脸庞，酒未入口，似已有几分醉意：“姐姐就知道这样一个人……愿献与陛下。”

　　我移步走到皇帝身旁，替他斟满酒，耳旁响起他略带讥俏的声音：“哦？姐姐当真舍得？”

　　“陛下真会说笑，姐姐早说过，陛下要什么，只要姐姐有的，都会奉上。”平阳公主放下玉觥，含笑道：“这人便是李乐官之妹——李妍。”

　　“是么？”皇帝挑了挑眉，瞟了我一眼：“如此说来，朕倒是非见不可，李延年，你说是不。”

　　“陛下见是舍妹的福气，陛下不见臣则深为舍妹……与陛下惋惜。”我放下手中酒壶，抬头对皇帝一笑。我知道我放肆了 ，只是这一次，李家若非飞黄腾达，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哪一种，我的放肆，都没有关系。不过皇帝没有追究，或者是无暇顾及，只是略带浅笑地望着朝他盈盈走来的身影。

　　在这风开露井桃的春日，我的妹妹——李妍，和着东风，款步迈上未央宫最傲慢的石阶，皎若明月照平沙，灼若芙蕖出渌波。就在皇帝亲自起身将她迎进内殿后，我拨了拨搁置在一旁的七弦琴，声如裂帛，抬眼望时，平阳公主还未离席，和我一样，似乎仍在回味皇帝临走前的一席话：

　　“姐姐果真最明白朕的心思，如此盛情美意，朕岂能辜负？朕会封李妍为夫人，和当年卫子夫一样。”皇帝环上我妹妹的纤腰，忽似想起什么，回头淡淡地道：“仲卿既然身体违和，就多将息几日也无妨，不过朕的大将军就算不再征战沙场，也还是要在朝堂上。”皇帝平淡的语气，让我想起当日公主那句“你的声音真难听”，不由挑起眼角，目光在帝国最高贵的姐弟之间，一时竟流连忘返。

　　……

　　我双膝跪下，谢过平阳公主，头磕在冰冷的砖上，唇角微微勾起，她让我的妹妹成为了位比列侯的夫人，而她的丈夫——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也不过是列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