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处》蔻十

5、风雨

　　第五章 风雨

　　南屿的春天向来多雨。

　　这一日清晨，天色朦胧，小雨淅沥。

　　林畔一如既往地早起练功，少年的身形又挺拔了不少。手中的谷鸣剑越挥越快，将细密的雨丝一一斩断。

　　谷鸣剑是谷家的传承，原本应该由谷央之传给自己的儿子谷夜衡，再传给谷溪。

　　谷夜衡是早年江湖的传奇人物，据说练成了一本武林秘籍，一时间放眼江湖竟没人能与之相敌。后来却突然死了，世人便编造了五花八门的传言和故事，却都带着传奇色彩，无人知晓真正的原因。甚至在南屿，谷央之和谷溪也从不曾在人前提过，仿佛这位传奇人物跟他们都无关似的。

　　至于谷溪，小时候还与林畔一同作息，功夫也练的勤快。渐渐长大后，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舞弄拳脚。

　　小手一挥，将谷鸣剑的继承丢给了林畔，自己跟着乔家的一位长辈去了北方的昌落城，开始学习做生意。

　　谷央之倒也不甚介意，将传家宝就这么给了个外姓的小子。

　　林畔一开始还不肯，最后被谷央之破口大骂了一通，又在谷溪“你学会了，日后再教给我儿子便是”这样荒谬的软磨硬泡中，万般无奈的接过了那把颇为沉重的剑。

　　此刻在雨中舞剑的林畔，眼前突然浮现出谷溪那对笑起来便很明显的小虎牙。

　　算起来，兄弟俩已有三年多未见了。

　　山窟前的空地上，秦知欢挥舞着长鞭，身姿翩然，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周身的雨在强大的内力下，竟改了方向，斜向一旁落去。

　　仍旧穿着一身黑袍的莫老婆婆立在山洞内，看着雨中的人，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来。

　　一年又半载，秦知欢的进步的确是巨大的。

　　而秦知欢心里却觉得，自己能将烟雨鞭用的这么好，是莫老婆婆的女儿在天之灵，护佑了自己。

　　这一年多，除了练功，莫婆婆很少跟她说起自己和凤临帮的事情。然而心思通透的秦知欢还是从那些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个凄切的故事——

　　莫婆婆的女儿莫湘，也就是原本应当继承烟雨鞭，接手凤临帮的人，爱上了一位武艺高超的大侠。于是随着大侠奔走江湖四处闯荡，最后为了大侠牺牲了性命……后来的故事不知如何，总之失去了女儿的莫婆婆散了凤临帮，自己则隐入了这南屿的深山中。

　　关于莫老婆婆、关于谷溪、关于过去的很多事情，秦知欢和林畔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当事人却不肯多说，也没有人来为两人解答。

　　日子就在练功、斗嘴、比武和想不通之间，一天天溜走了。

　　午时，秦知欢从山上练功下来，雨却下得更大了，淋了一身的秦知欢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哆嗦。

　　于是跑进了就在山脚下的乔家村，敲响了乔阿顺家的门。

　　开门的是乔阿顺的妻子茵儿，挺着个大肚子，将秦知欢迎了进去：“是阿欢呀！这么大的雨怎么不直接进来，冻着了吧？”

　　“茵儿姐，你站远些，我身上凉。”秦知欢进了屋子，发梢衣角都往下淌着水。

　　“不要紧，你瞧你个傻丫头，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躲躲？我去给你找身我以前的衣裳，先换了吧。”茵儿便带着秦知欢往里屋走去。

　　“乔大哥不在家么？”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有什么东西要拿给谷爷爷看。”

　　“这可稀奇了，难得乔大哥出趟门。”秦知欢接过茵儿递来的毛巾和一套旧衣裳。

　　茵儿转身往炉子里添了些炭火，有些费劲的挺着肚子站起身，将房门关上，坐下来歇口气对秦知欢道：“谷爷爷像是托他做了个什么小玩意儿，他闷在屋里敲敲打打了好几日，这不是才一做好便送去了。” 又说道：“我平日里怕冷，所以早春这时也一直烧着暖炉，今儿倒是派上用场了。这身衣服有些旧了，你先将就着吧。”

　　“这有什么嫌弃的，我穿的衣服还有好些是姐姐给做的呢。”

　　秦知欢刚换下湿透了的衣裳，坐在桌旁与茵儿一同喝了杯热茶，便听门外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随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乔大哥！” “阿顺哥！”

　　浑身上下湿透了的乔阿顺冲了进来，跌在地下，又迅速爬起来，一双湿淋淋的大手一把握住妻子的肩，面上全是慌乱：“茵儿！快！” 然后突然注意到旁边还站着秦知欢，于是又一把将她拉住，“阿欢！你也在！快！你们快随我来！”

　　“乔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先跟我走！”

　　这乔阿顺一向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平日里说话温温吞吞，做事也不紧不慢的，这一嗓子吼出来，秦知欢和茵儿都愣了愣。

　　三人跑出屋子，外面的雨依旧是倾盆之势。

　　乔阿顺出门前顺手扯了条毯子裹在茵儿身上，而后跑到院门前，朝着路上的人们招了招手：“大家都撤到山下的洞里去！快！”

　　秦知欢扶着茵儿，随着人流到了山脚下，只见两个年轻的汉子上前，将横在地下的一块巨石费力地推开一人宽的距离，露出个黑嗦嗦的洞来。其中一人带头钻了进去。

　　秦知欢抹了一把落在眼睛上的雨水，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好的感觉。

　　谷家村。

　　“畔儿！畔儿！”谷央之奔走在通向林畔家里泥泞的小道上。

　　“爷爷！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人要上岛？”林畔一手握着谷鸣剑，一手将差点绊个趔趄的谷央之扶住。这才看清，谷央之的左肩上竟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淌着。

　　“爷爷！”

　　“别吼了，臭小子，你快从小路上山去，叫莫帮主毁了那东西！”

　　“什么东西？”

　　“你快去！就跟她说，快毁了！”

　　林畔想要将谷央之扶到屋里，却被谷央之一把推开，“我死不了！快去！”

　　于是头也不敢回地朝山那边跑去。

　　吊桥。

　　谷央之的侄子谷七挥起手里的长刀，将一个从桥上跃上来的黑衣人掀进了海里。

　　已经有几个人没防住，上岛里面去了，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如何。

　　一刻钟前，负责守桥的谷七和另一个黑瘦的小伙子青，隔着厚重的雨幕看到一帮黑衣蒙面人突然从对岸冲上了吊桥。那些人看起来个个都有些功夫，却又不相统一，倒像是临时纠集在一起做事的一群人。

　　上了桥，也不理那些机关，能避则避，不能避的便由离得最近的人硬生生去扛，一时间伤了不少人，却竟也靠着这不可思议的法子过来了好些人。

　　原本，南屿的地理方位很难从外面寻来，有高山座位天然的屏障。也没有路能够通到桥边，一般人很难找到这里。

　　这一帮人不知道如何到了这里来，还摆出这样一副不死不休的气势往里闯。

　　谷七在一帮人刚上桥时，便让子青去通知了谷央之。待子青带着其他几个平日轮班守桥的人赶回来时，第一个上了岛的黑衣人已经和谷七打斗在了一起。

　　几个人各持兵器围了上去。

　　子青站到谷七身边，对他道：“谷老吩咐，先问清楚缘由，勿伤性命。”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黑衣人上了岸。

　　林畔家。

　　“老爷子…究竟是什么人来了？”林畔的母亲正在给谷央之包扎伤口，指尖和声音都颤抖着。

　　“或许……或许是要债的，终于来讨债来了……”谷央之气息有些弱，面色苍白地斜靠在软垫上。“那人倒直白，开口就问我‘流火’刀法藏在哪儿，这可不就是讨债的么？我就告诉他，这世间的人永远都别想再得到那本破书！他便拿刀砍我，被我躲开了，他还想再补一刀，却被外面的人急慌慌地叫走了……”

　　“老爷子，您别再这么说了！当年的事，并非是你欠的债啊！我瞧着倒是又有什么人不知死活的想要练那刀法了。只是莫帮主那边……”

　　“畔儿知道上山的小路，他速度快，应该来得及。”谷央之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雨上，愈发急促的雨声却衬的老人的目光格外平静。“那就了结了吧……”

　　“老爷子，您是想毁了那刀法？倘若这帮人得不到，会不会对我们……”

　　“在他们上来之前，我便叫阿顺带着人往山下躲去了，只要那刀法不再出现在世上，对我如何，便来吧，本就是我该替夜衡那小子背的债……这一朝能还了，也是解脱……”

　　谷央之陷入魔怔一般，开始不停呢喃着“还债”、“夜衡”几个字眼。

　　山下。

　　秦知欢趁着又一批乡亲撤入洞里时，将茵儿交给了乔家村一个大娘，自己从洞口逆着人群溜了出去。

　　恰好看到林畔慌慌张张地往山后跑去。

　　“林畔！”秦知欢追过去，看到少年握着剑的手抖个不停。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爷爷受伤了，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他叫我上山找莫婆婆……”林畔一边往前跑一边语无伦次跟她说。

　　秦知欢看了看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的林畔说话间都带了些哭腔。于是默默跟着他朝山上掠去。

　　“出什么事了？”那小路从另一端直接通进了山窟，莫婆婆就站在那里，好像知道他们会从那里上来，“山下怎么这么吵嚷？”

　　“婆婆！”林畔扑了过去，眼里进了雨水，他一边用力揉着一边快速说道：“爷爷说让您毁了那东西，只说毁了，没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一双眼睛揉得通红。莫婆婆愣了愣，蓦地沉下脸色，朝山窟更里面快步走去。

　　秦知欢拉着林畔跟进去，只见婆婆在石壁上摸了一阵，取下一块石头，从那石头原先的地方掏出一本落满灰尘的小册子。

　　“终于……还是又叫人找到你了。”莫婆婆对着那本册子自言自语道，好像那册子是个人一般。

　　“婆婆，爷爷说……”林畔正要提醒，莫婆婆猛然抬起头，耳朵幅度微小的动了动，迅速将那小册子收进怀里。一手拉着林畔，一手拽着秦知欢腰间的鞭子，将两人拖回那条上山的小路。

　　“原从这下去！注意躲着人，往下面的山洞跑！”

　　说罢，转过身朝着从正门里进来的几个黑衣人走去。

　　山洞内不知从哪里涌入一阵劲风。秦知欢看着那道黑漆漆的背影，迎着风，一步一步，仿佛就要那么一直走到哪处尽头似的。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将秦知欢拉回了神，抬头，林畔额角贴着几缕湿发，那一向明朗的眼神却忽然叫人看不分明了。

　　他那把低沉的嗓音，第一次染上了悲伤的情绪。

　　“走吧。”

　　雨势渐小，两人用最快的步伐朝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