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比南山》一叶舟

28、笔走龙蛇（8）

　　应如新默默后退了几步，双手环胸，微微低头，想之前还在水云间时候的事情。
　　想起大师兄闻裕总是不知死活地四处捣乱，想起二师兄沈缙云唯恐天下不乱地任由大师兄作妖，想起三师兄司墨总是嘴上很嫌弃地给大师兄望风协助作妖，想起四师兄碧霄……哦，这个就算了，那个面瘫的锯嘴葫芦没什么可想的。
　　想起六师弟荆晏看见她就跟看见鬼一样窜的老远，想起七师妹昭珏总是一条龙泡在青神湖里跟那些尚未化形的小鲤鱼一起吐泡泡，想起八师弟醉红颜每次出门都要随身带一面镜子有空就照两下，想起九师妹泷月听了大师兄的胡言乱语可怜巴巴地求她不要扒掉她的龙鳞……
　　果然回去之后还是把大师兄揍一顿吧。
　　应如新面无表情想道，整个水云间，就数他最跳，每天都在惹恼族长的边缘蹦跶，用生命在找死。
　　曲通幽道：“……如新？”
　　应如新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曲通幽道：“不是我叫你啦……是这几位，说是你的朋友，就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他们。”
　　应如新随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然后沉默了。
　　崇复，林悄，扶月，陈青思。
　　很好，一个不落全到齐了。
　　应如新冷静片刻，面无表情道：“不认识。认错人了吧。”
　　曲通幽站在慕深身旁，有些尴尬地“哦”了一声，道：“慕深，你朋友真的认错人了……”
　　林悄这个不安分的立马蹦出来道：“怎么可能认错呢？没错的就是她！我们崇复的媳妇儿应如新！”
　　曲通幽傻眼：“啊？”
　　应如新面无表情，心底还有点儿想笑。
　　林悄兴致勃勃道：“此事说来话长，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应如新双眸一眯，忽然出手，直接闪身向前，一鞭破空挥去，四人魂魄霎时离体！就在这个档口，应如新左手出爪如电，直接一把抓住扶月腰间锦囊，那锦囊被捏的变形，豁出一道口子，一缕乳白的光束刚冒了个头，应如新直接使力将锦囊捏碎，徒手攥住沉季的魂魄。
　　尘埃落地，四人魂魄归体，身体原地摇晃两下，等到清醒过来，一抬眼，便看见应如新站在他们三尺开外，右手持一条银鞭，鞭尾垂落在地，左手抓着沉季，正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四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慕深此时才反应过来，将曲通幽护在身后，沉声道：“这位道友，此番出手是为何故？这几位皆是我的朋友，还望道友给个说法，不然，慕深便要为他们……”
　　应如新微微偏头，轻笑一声道：“说法？”
　　慕深不知为何喉间一哽，微微蹙眉。
　　应如新视线落回崇复身上，眯起眼道：“你没忘？”
　　崇复沉默地站着，片刻道：“我是你的蛇，你说的。”
　　应如新道：“可我并未对你下契，你仍是自由之身。”
　　崇复道：“那好，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应如新果断道：“我拒绝。”
　　崇复不管，固执地看着她双眼，道：“你那天，为什么亲我。”
　　应如新一怔，而后偏开头，漫不经心道：“看你好看呗。”
　　“撒谎。”崇复道，“你不想说实话的时候，根本不会正眼看人。”
　　应如新道：“不要以为你有多了解本座。”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语气也冰冷无比，“人心隔肚皮。”
　　崇复固执道：“你为什么亲我？”
　　应如新：“……”
　　这他娘的还没完了？！
　　陈青思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只怂巴巴地缩在崇复身后，纠结地拧衣角。
　　应如新道：“你们都没忘？”
　　扶月道：“本来是忘了，后来又想起来了……话说你能不能把你手里那个放下来先？看着挺可怜的。”
　　应如新把沉季拎到眼前，缓慢道：“好手段。”
　　沉季沉着一张脸：“大人过奖。”
　　应如新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知道？”
　　沉季道：“大人自然有大人的决断。”
　　应如新道：“眼神。”
　　沉季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
　　应如新道：“我指的，扶月的眼神。你先前给她下咒了吧？让她眼里只有你一个，对你言听计从……你去禁殿了。”
　　沉季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应如新道：“三年前把你从那个锦囊里揪出来的时候，扶月的眼神迷茫了片刻。”
　　沉季道：“不可能，那时候我召出来的怨气很浓，你根本不可能看得见，别说她的眼神了，你当时连她的脸都不可能看得清！”
　　应如新道：“别拿我跟你作比较。”
　　沉季霎时红了眼。
　　应如新冷漠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没用，关千里。”
　　沉季一滞。
　　“还想占据沉季的魂体多久？”应如新道，“这种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真是……没脑子。”
　　关千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辩解的话，就被应如新一股脑地塞进了封魄里。铃铛无风自动地响了一声，然后归于平静。
　　扶月全程安静如鸡，直到关千里被应如新封起来才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沉季，而是那个什么关千里？”
　　“沉季胆子小，且安静。”应如新道，“而且，他死的时候，是我去为他拢的魂魄。因为心性不够，所以迟迟未能化神。”
　　林悄迫不及待道：“那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关千里？”
　　应如新淡淡道：“一百年前我还不是镇魂使。若无意外，关千里是下一任镇魂使。可惜……我刚上任那会儿，关千里总是明里暗里给我下绊子，整个镇魂殿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胆子。”
　　林悄道：“那也不一定就是他啊？没准是其他有贼心没贼胆的，一看你这次倒霉了，哦哟有机会！忙不迭地出来踩你一脚。”
　　应如新略带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认人靠的都是魂魄气息。先前不确定是因为沉季的魂体里除了关千里还有怨气，太混乱了，要认出来比较麻烦而已。”
　　曲通幽道：“如新……”
　　应如新“嗯”了一声：“怎么？”
　　曲通幽担忧道：“你出去之后怎么办啊？慕深说他进来的时候察觉到有好多他感知不出修为的大能在外头等着，估计都是冲着你来的……”
　　扶月道：“劳驾，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自己？应如新可是专程来杀你的。”
　　曲通幽茫然道：“啊？”
　　应如新淡淡看了扶月一眼，后者缩了下脖子不敢再说话，应如新看着曲通幽皱着眉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小心翼翼道：“那个……如新，你可不可以别杀我？”
　　应如新恍惚了一下，突然笑了：“你和我小师妹真像。”
　　曲通幽懵了。崇复三人不约而同看向陈青思，陈青思一脸茫然无辜。
　　应如新没注意，自顾自道：“我小师妹那时候特别……嗯，傻。被大师兄忽悠出去做了件事情，回来被族长丢给我管教。大师兄骗她说我会扒光她的鳞，她就跟你一样，小心翼翼地缩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问我可不可以别扒掉她的龙鳞，会好痛的……”
　　应如新的眼神分外温柔，崇复之前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一时看傻了。
　　陈青思低着头，没再说话。
　　应如新回头看了眼陈青思，轻声道：“青思和她一样傻。”
　　陈青思于是又想起来应如新之前每天都要让她背药经晒草药，不然就打断她的腿，而她还傻乎乎地全信了，一时间：“……”
　　心好痛。
　　林悄兴致勃勃道：“冒昧问一句，你小师妹是做了什么才这么害怕？”
　　应如新顿了一下，无所谓道：“也没什么，我三个师兄把玄武族长的小孙子给偷走了，她连坐。”
　　林悄：“……”
　　有三个不靠谱师兄的应如新的小师妹真惨。
　　曲通幽道：“那……”
　　应如新道：“放心，我不会杀你。只不过……要消除你一点儿记忆。但现在，我觉得你记得之前的事情也没什么，所以无所谓了。”
　　曲通幽愣了下，明白她所说的“记忆”是哪部分记忆，感激道：“谢谢你，如新！你真是个好人！”
　　慕深道：“那么接下来，应道友有何打算？”
　　应如新道：“先找逐云踏月。”
　　曲通幽茫然：“现在还找那个做什么？”
　　应如新笑了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我留的后路。”
　　扶月道：“什么后路？”
　　应如新淡淡道：“场外求助。”
　　应如新看着不远处一株灵草，想，如果没有猜错，那逐云踏月，应当是命主留给她联系的东西。
　　崇复一直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期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应如新不知为何有点儿心虚，心里暗道一声奇怪，却也没往深处想，只专心想着她一百年前那场大战的记忆到底怎么丢了。
　　陈青思开始只是小心翼翼地牵她衣角，见她没什么反应，很欢乐地直接上手，整个人都扒在她右臂上，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怎么以前没发现她有这么黏人？
　　应如新想，算了，由她去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给她黏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