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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漫谈北宋高官的文采 ...

  •   北宋高官中,文学家的比例实在太高了。

      所谓唐宋八大家,享国三百年的唐朝只占两席,剩下六位密集地出生在(北宋)1007~1039这三十余年间。其中尚书左仆射(王安石)有之,门下侍郎(苏辙)有之,参知政事(欧阳修)有之,礼部尚书(苏轼)有之。说宋朝文治兴盛,绝非虚言。

      然而正因为北宋名臣的文学水平极其优秀,后人往往将其视作文坛巨匠,而忽略了他们在世时第一身份是政客、其次才是骚人墨客这一事实。

      那么这些被后人钟爱的诗人、词人、散文家,当年到底“顺便”当过什么官,又有过哪些政绩呢?

      寇准宰相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

      寇准虚岁十九就考中了进士,年少得志而慷慨自信,优点是直言敢谏,缺点是情商太低,让太宗又爱又恨。

      史书记载太宗将寇准贬官后,还蛮想他的,总不时跟人问起他的动向,却被告知寇准日夜纵酒,未必思念圣主……(皇上您这是自作多情啊)。

      太宗听了只能无语。

      在北宋初年与辽对峙的过程中,寇准是坚定的主战派。他曾促成宋真宗御驾亲征,使之与辽国订立“澶渊之盟”,宋辽两国因之得以相安百年。对寇准来说,这是颇让他沾沾自喜的大功一件。

      奇功虽立,但刚愎自用且锋芒过露的性格,却决定了他的仕途不会太平顺。据说寇准的生活十分奢侈,喜欢摆宴席喝大酒,过生日之排场已到了僭越的程度。真宗曾因此大怒,好在同僚王旦用一个“”(呆)字救了他。

      真宗意遂解,曰:“然,此正是呆尔。”(没错,他这就是呆。)《宋史》

      寇准在太宗、真宗看来是个没眼色的呆子,宰相王旦则极称他的贤能。《苕溪渔隐丛话》说,当寇准身处廊庙,决断军国大策时,是多么意气奋然,有仁者之勇;可写到“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时,又浑似一个优柔寡断的书生——“盖人之难知也如此”。

      写诗是北宋进士科的考试项目之一,大臣会写诗并不稀奇。诗庄而词媚,与作诗不同的是,写词纯属娱乐活动。能在公务之余写词自娱并有词作传世,比写诗更能说明寇准血液中流淌着许多文艺细菌。

      寇准,一个铁血柔肠反差萌的文艺宰相。

      晏殊 宰相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晏殊号称神童,虚岁十四就因宰相的举荐而与进士们一同参加廷试,被赐同进士出身。宋仁宗庆历年间,他拜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等于掌握军政大权,足见仁宗对其信任之深。

      虽然位极人臣,但晏殊的政绩并不突出,最可称道的大概就是提携了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等人。宋庠、宋祁兄弟也出自他门下。

      晏殊的金句有很多,除了曾被王国维引用的这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还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鄙视在诗词中直白地炫富,但他的词句却有富贵气象,究其原因,大约在于他写的都是富贵闲人拈花饮酒的高雅生活,题材非常小资。换言之,晏殊虽决口不提金玉,但他笔下出现的情境一看就是作者家里有矿。

      别人炫富:“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我手戴绿水鬼喜提爱马仕)

      晏殊炫富:“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我闷了就飞去伦敦喂鸽子)

      除了存世的《珠玉词》之外,晏殊对词坛的另一巨大贡献,是生了一个叫晏几道儿子。二人合称“大小晏”。

      宋祁 工部尚书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宋祁参加科举考试时原本高中状元,但因他哥宋庠得了第三名,章献太后认为长幼有序,弟弟的名次不能比哥哥高,于是让宋庠做了状元,以宋祁为第十。

      宋祁有多有才?据说晏殊当年爱他爱到恨不得天天都见他,甚至在自己的宅邸边上租了房子,邀请宋祁入住。

      二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宋祁因生得晚而错失状元的荣誉,但这并不影响兄弟二人的感情。事实是,宋祁写文章、发议论的能力确实强过其兄,然而生活作风较为放荡。后来宋庠官至宰相,而宋祁只做到工部尚书,时人认为这跟兄弟二人性格的区别有很大关系。

      宋祁曾上疏指出北宋有“三冗三费”的问题,这固然是宋朝国库空虚的症结所在,但前人已有论及,不算他的独创。后仁宗求直言,宋祁指出宋仁宗优柔寡断的毛病,说仁宗的三个缺陷在于“与贤人谋而与不肖者断,重选大臣而轻任之,大事不图而小事急”,可以说是非常犀利地切中仁宗要害了。

      “红杏枝头春意闹”是宋祁所写的名句,王国维曾称赞这个“闹”字使得境界全出,宋祁也因这句词而被人称为“红杏尚书”。

      他一面上安国御戎之策,一面写艳词传遍京师,博得一个“红杏尚书”的风流称谓。活的时候追求享受,死前告诫子孙务必将之薄葬,不要忌讳什么阴阳流俗,坟头上栽几棵树就行了。

      人真的可以很复杂哦。

      范仲淹副相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1027年,晏殊被贬为应天府知府,当时范仲淹正因丁母忧而去职闲居,晏殊听说过范仲淹的贤名,便请他来主持府学。

      据宋人笔记记载,范仲淹为学生们制定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表,夜里偷偷潜入学舍,看有没有人提前睡觉……

      每次出题,范仲淹都要自己先写一篇范文,以把握题目的难度,更好地指导学生写作。他最擅长的是《易》学,同时泛通《六经》,俨然一时名师,使得四方学者辐辏而至。此后位居庙堂者,有不少曾是他的学生。

      范仲淹的身世相当曲折。他两岁(虚岁)时父亲便去世了,母亲带着他改嫁朱氏,所以范仲淹一度姓朱名说,长大成人后才知自己不是朱家亲生。震惊感泣之下,范仲淹决定离家出走,去到应天府求学。直到考中进士,他才将母亲接来与自己同住,并改回本姓,光耀范氏。

      极重名节的范仲淹,在守丧期满、被晏殊举荐为秘阁校理之后,便开始了他不计个人荣辱的怼天怼地之路。他反对群臣向太后献媚,反对宋仁宗废后,反对宰相吕夷简越次进用私人。把当权者得罪了个遍,贬官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范仲淹的际遇引得同僚纷纷上书相救,但这却更犯了当权者的忌讳。优容如宋仁宗,也认为这是“朋党”,不得不下诏书警告这帮人——别太崇拜范仲淹,朕才是本朝唯一的爱豆好吗。

      范仲淹存世词作仅五首,其中《渔家傲》颇得唐代边塞诗雄浑苍凉的神韵。需知所谓“词”,在北宋初年仍是以花间月下的艳情为主要歌咏题材的通俗文学。而范仲淹写下“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时候,豪放词派的开创人物苏轼还没上小学呢。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的词,是因为他有过以文臣戍边的经历。他为将号令严明,爱抚士卒,与韩琦二人守边数年,大大加强了大宋西北边境的武备,终于逼得西夏请和。

      “出而为将”的才能得到证明之后,便是“入而为相”。

      宋仁宗以范仲淹为参知政事(副相),将他召还京师。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改革弊政的范仲淹,立即提出了十条措施,得到了仁宗的认可,史称“庆历新政”。然而大国改革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改革亦必会损害既得利益者的好处,所以自古改革家若非身首异处便是毁誉参半,范仲淹也因此受到了许多攻击。

      戍边的功业,改革的功过,都已随历史风烟消散。但《岳阳楼记》永不朽。

      欧阳修副相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范仲淹被贬官时,为他说话的人中就有欧阳修。后来范仲淹在外戍边,也是欧阳修提出他有当宰相的才能,应该让他回来做参知政事。所谓范仲淹的“朋党”,欧阳修毫无疑问名列其中。为此,欧阳修专门写了一篇《朋党论》。

      此论虽是因特殊的政治背景而发,但在文学上也有很重要的意义。当时读书人的文风艰涩,而欧阳修认为语言应当平易流畅,重要的是将“道”表达清楚,就像他那篇《朋党论》一样。

      1057年,欧阳修担任礼部主试官,把那些写文诘屈聱牙的考生全刷了——考中的人有谁呢?除了欧阳修的学生、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之外,还有苏轼、苏辙兄弟。

      欧阳修长期做谏官,因论事切直而颇遭忌恨,屡受污蔑。不过他的生活作风恐怕也确实不大检点,野史中有一些关于他的风流传闻。

      不管这些传闻是否属实,他很喜欢女人这一点绝对是真的。这在他正儿八经的论文中是看不出来,全靠词作暴露。

      一句“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是他甘做牡丹花下鬼的宣言。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将怨妇因丈夫在外玩乐而寂寞伤春的情态描摹得淋漓尽致,堪称北宋的李宗盛(跟我唱:“如果女人~总是等到夜深~无悔付出青春~他就会对你真~~”)。一句“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还成了《金枝欲孽》的经典台词。

      司马光宰相 & 王安石宰相

      司马光:“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王安石:“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

      司马光二十岁考中进士,性情肥肠直男,参加“闻喜宴”时就他不戴花,旁人对他说“君赐不可违”,他才勉强簪了一枝。王安石比司马光小两岁,司马光只是不爱戴花,王安石更夸张,据说连脸都不洗,堪称北宋官场的泥石流。

      司马光和王安石虽然因为“要不要变法”的问题争了多年,但其实二人有不少相似之处。比如寇准晏殊热衷开party,欧阳修和宋祁喜欢女人,司马光和王安石就跟这些不良嗜好完全绝缘。司马光没有亲生儿子,王安石的独子先他而去,即便如此二人也不纳妾……两位宰相真的一点也不自恋且没有生育癖。

      都不自恋,但都顽固得像牛。

      宋神宗虽然认可王安石的新法措施,但也想重用司马光,就让他去做枢密副使(中央军政长官)。司马光说,我是反对变法的,皇上不肯听从我的意见,只用高官厚禄来打发我,如果我接受了,就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他为了拒绝这项任命,上了七八道奏章,最后神宗拗不过他,才把他派去做地方官。

      王安石也一样。当时开封有个小伙子,得到了一种叫斗鹑的鸟。有基友向他索要,他不肯,基友仗着跟他关系好就把鸟抢走了,他为夺回斗鹑赶紧追上去,结果把基友打得一命归西。开封府认为杀人偿命,此人该判死刑。王安石驳斥道,抢人东西就是盗贼,追上盗贼并杀之,属于正当的捕盗行为,应该无罪释放,开封府断错了。开封府的官员不服,这个案件就上诉到了审刑院和大理寺,上头都觉得开封府断得没错,要王安石谒阁谢罪。王安石说:“我无罪。”于是拒不谢罪——骨头硬到这种程度,换作别的朝代你看你能活几集哦。

      王安石不仅性格强势,而且善于辩论,反对变法的朝臣根本就吵不过他。其实他本身是个君子,只是同时代的君子都跟他唱反调,而依附他的多是小人,这是他的悲哀。

      王安石辞世后,司马光写信给吕公著说,王安石“文章节义过人处甚多”,现在我们正在逐步废除他的新法,而不巧他去世了,肯定会有很多小人趁机诋毁他,(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朝廷应该给予他更多荣誉,“以振起浮薄之风”。司马光的考虑真让人感动。

      王安石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散文成就高于司马光。但是司马光有《资治通鉴》。

      苏轼 礼部尚书 & 苏辙 副相

      “这两人作品太多选不出来”

      司马光与王安石同年离世,之后扛起旧党大旗的是范纯仁(范仲淹之子)、苏轼、苏辙等人。

      关于北宋的新旧党之争,概括如下:

      简单来说,支持变法的是新党,反对变法的是旧党。(但其实苏轼兄弟并不完全反对新法中的所有内容)

      宋神宗在位时新党得势,史称“熙宁变法”。

      宋神宗死后,宋哲宗即位,高太后当政,旧党得势,史称“元祐更化”。苏轼、苏辙兄弟就是在这段时间回到中央的。苏轼官至礼部尚书,苏辙则从户部侍郎、吏部侍郎一步步被提拔成了门下侍郎,相当于副宰相。

      宋哲宗亲政后,再度起用新党,并开始打击所谓的“元祐党人”,苏轼兄弟首当其冲。

      宋哲宗英年早逝,宋徽宗即位。1102年,宋徽宗以“崇宁”为年号,意为“追崇熙宁”,于是对“元祐党人”的迫害加剧。已死的要追贬,塑像要毁坏,著作要烧得一干二净。

      崇宁年间被列为“首恶”的苏轼,更是连其生前所撰碑刻都不能留下。但在全国“禁苏学”的法令之下,文人士大夫心中真实的倾向是什么呢?

      事实是,崇宁、大观年间,东坡谪居海南时所作诗文流传天下,虽然朝廷明令禁止,但东坡诗作的黑市价格却已经炒到了八十万钱。拥有东坡真迹,无疑是一种对人夸耀的资本。而文人士大夫若不会背几首东坡诗,便“自觉气索”矣(《风月堂诗话》)。

      连统治阶级内部都无法抑制对苏轼诗文的喜爱之情,所谓禁令自然也就成了空文一具。

      一千年后,谁还记得苏轼当过什么官?只知“四海文章慕东坡”。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文,我的小说停更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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