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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司马光比高晓松还苛刻 ...

  •   经常听人说高晓松喜欢道德绑架,为此我特地找了一集《奇葩说》来看,想知道他是如何以“不切实际的过高的道德标准”来强迫对方辩手低头的。看完之后倒没有“绑架”之感,反而觉得他的论调十分熟悉。

      他说人类为伟大事业献身不能仅考虑生死成本——这不难让人联想到义利之辨。“义”即道德准则,是“应该做的事”。“利”是功效、利益。窃以为高晓松这句话够不上什么“道德绑架”,因为同样的议题若由司马光来点评,他大概会直接说君子应当舍生取义。

      你讨厌司马光吗?先来看看司马光到底有多“苛刻”吧。

      ·司马光的“苛刻”史评

      北宋是推崇宽厚长者的朝代,司马光自然也不是削刻之辈,但他在《资治通鉴》中穿插的史评,却常把一些史有贤名的人物说得一文不值。那种“道德绑架”的程度,高晓松根本望尘莫及。

      且看:

      叔孙通为汉高祖刘邦制定了与时俱进的礼仪制度,司马迁推其为汉家儒宗。司马光则认为叔孙通因媚俗取宠而没有将古礼完整地保留下来,如此毁坏成规以邀一时之功的行为,令人不齿。

      傅介子以使者赐金之名得到了楼兰王的接见,席间他让壮汉行刺成功,砍下了楼兰王的人头。楼兰王曾杀害汉朝使者,因而汉昭帝下诏褒扬傅介子“以直报怨,不烦师众”。司马光却说傅介子诱杀楼兰王的行为属于“盗贼之谋”,有失大国信义,不仅不当歌颂他的“奇功”,还因以之为羞。

      贡禹在汉元帝即位之初上书,反复强调节俭的重要性,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司马光指责道:大臣进谏应当专挑难题论述,如汉元帝时的当务之急是屏退谗佞小人;所谓“节俭”,实乃汉元帝向来的志愿,本就不需要多说。若贡禹明明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却选择了避重就轻,那他罪过深矣。

      王涯、贾餗为唐朝官员,因李训、郑注发起的甘露之变失败,受到牵连而被腰斩。时人以为王、贾死得冤枉。司马光则说,这二人明知李、郑是奸险小人,与其同朝为官而不以为耻,尸位素餐,偷生苟安,理应为天所诛。
      ……
      综上,只要是违背原则的事,哪怕实行之后颇有实际益处,也会被司马光定性为错误。只要是符合“义”的事,哪怕实施之后有性命之忧,也会被司马光认为是非做不可的。司马光这种高度理想化的评价标准,是否是对处于具体历史环境中的人物缺乏同理心,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高晓松之嫌?

      ·司马光的“僵化”原则

      1. 重义轻利

      司马光的某些原则,今人理解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比如叔孙通为刘邦制定宫廷礼仪时,曾说“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夏商周三代的礼法也是根据时世人情的变化而不断作出调整的。叔孙通将古礼与秦仪结合,创造了有汉朝时代特色的礼乐,如此虽没有完全遵循孔子维护周礼的复古精神,但到底使得汉朝宫廷井然有序,怎么说都是功大于过吧?

      司马迁评曰:“大直若屈,道固委蛇”。虽然叔孙通的手段有些“委蛇”,但道非如此不可行。所谓物极必反,真要全盘“周”化,汉高祖未必满意。刘邦若不满意,到头来兴许是一场空。

      然而计较“空”与“不空”,就是在考虑行为的结果,计算实际的功利。在违背原则的前提下衡量功利,以为只要所得利益足够大就可以跟原则妥协,这是司马光所不能认同的。

      楼兰王的例子也是同理。

      在楼兰王事件上,司马光的观点是,如果楼兰王继续杀害大汉使者,那么汉朝就应该陈兵讨伐,“明致其罚”,而不是采取“诱杀”这种虽然轻松但违背信义的手段。

      司马光不妥协,不管与楼兰交战需耗费多少兵力都不妥协。他自号“迂叟”,大概正有此自知自嘲的意味。人们也许会觉得司马光这样的人太顽固,有点不切实际,但如果没有司马光这样的人呢?

      妥协太容易,死磕太困难。一旦允许妥协,人很容易接连面临失去底线的原则大溃败。所以我们大概必须仅能在司马光的指责声中战战兢兢地妥协,才不至于在轻松的道路上沦陷得彻底。

      2. 重义轻生

      司马光认为王涯、贾餗活该受死,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无所作为”——与奸臣同朝而没有与其斗争到底,该死。

      只因不想祸及自身而选择了苟且于世,就遭到如此严厉的评价,冤枉吗?是否在坏人当道的年代,所有不与其抗争的人都是罪恶的帮凶?

      其实司马光的史评并非没有给怕死的人一条退路,那就是“邦无道则隐”。如果正道难行,你又自认无力与邪道抗争,那你就别高居庙堂吧。

      如郭泰,如申屠蟠,灭迹山林亦可,优游下僚亦可,只要不是身居高位,司马光都不会对你进行“道德绑架”。

      ·司马光的道德歧视

      不难发现,司马光的史评看似“苛刻”,但其严格的程度与被评价者身份的高低有很大关系。他对士人的要求高于匹夫,对宰臣的要求高于下僚,对君主的要求又高于臣下。

      平民百姓,不违法就可以了。下僚要清介自守,独善其身。高官必须重义轻生,极言人主之失而不怕人头落地。人君呢,不只动静举措不可离正道,而且头脑还非清明不可。所谓风成于上,俗化于下,司马光的讽谏,是以圣贤为标杆,让90分的君子自知不足,80分的士人争取优秀,60分的庸人慕君子之风。

      你可以永远达不到这个标杆,但标杆必须崇高地存在着,这或许跟高晓松口中“人类的底线”意义相近。不是让你成为“崇高”,而是请你尊重“崇高”。

      为什么司马光满口君子道德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而高晓松的论调已经下调了宋人的标准,却还会令部分观众感到不适呢?

      也许是因为,我们觉得在北宋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是稀松平常,以不同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不同等级的人也很顺理成章;但如今的我们不想再被划去“下人”那一档次,却又承受不了“上人”所需承受的道德压力。

      我们想要平均,在自己舒适的范围内划一条线,称其为合格线。合格线越低,自我感觉越良好。抬头一看,怎么神坛上还有君子,君子身上还贴着不可企及的“崇高”的标签?只要还有那个标签在,我就感到有压力,我就得承认自己道德有瑕疵,我就不能不在稍微逾矩时战战兢兢,我就感到了仿佛被“绑架”。

      有人说高晓松的曲高和寡来自于阶级优越感,其实我的观感恰好相反,我以为他是在看了太多的“司马光”之后,比一般人先低下了谦卑的头。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和圣人君子的距离十分遥远,才像个旧文人般心无芥蒂地去维护圣人君子存在的价值。他一边歌颂诗和远方,一边不还苟且地打着各种广告吗?他本人并没有假装进入不食人间烟火的境界,他只是想提醒人们在“利”之外还别有乐地而已。

      是的,不是司马光像高晓松,而是高晓松身上有旧文人的影子。普通人要仓廪实方知礼节,君子则“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这是旧文人头脑中的双标。高晓松对《金瓶梅》中卑污猥琐的众生态展露了极大的包容,却不厌其烦地对衣食有着落的读书人谈“诗和远方”,不正是这种双标的表现吗?

      高晓松当然不是旧文人,他已经很不“司马光”了。但因在史家生动的描述中端详过伟大人格的模样,就不总能视庸俗的世界为当然。遗憾的是,当他想把书中的崇高与平庸世界的人们分享、以为至少读“书”人会有认同感的时候,却发现中间的断裂如此严重——

      我们看的是《XX学的原理及应用》,你怎么看了那么多阳春白雪的童话?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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