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无剑中心/紫无]》春暄

1、孤影

　　一
　　她从混沌中醒来，独自静待于漫漫时光中。
　　二
　　这世间所有的武器诞生于世的同时都会孕育出相对应的灵，他们会先在一个地方成长，直到铸成之日再回到自己的本体中。
　　这是一个与现世隔绝的地方。
　　此地名为剑境。
　　三
　　她沉于池底，水像一张巨大的网，束缚着四肢百骸。
　　四
　　传闻剑境最深处的剑池是神明的居所。
　　“没人能进去的。”小剑灵们议论纷纷。“明明离得很近了，但就是在原地打转。”
　　“可是我见到有人进去过，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哥哥，只不过我跟着他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就不见了。”
　　刚刚诞生不久，无论身体心理都还是幼童的紫薇软剑偷偷溜到剑池附近，没几步就看到了那个边缘砌着石台的大池子。
　　居然……进来了？
　　紫薇软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绕着池子转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的扒着石台往下看，池水深不见底。
　　突然，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紫薇软剑“噌”的蹲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那渐渐扩大的波澜。一双手从水波中间伸出，搭上石台，紧接着一个人从池中跃出，目光正对上紫薇软剑惊悚的脸庞。
　　那人站在石台上低头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白色的袍子和黑色的长发都湿哒哒的往下滴着水。紫薇软剑还蹲在地上，傻乎乎的抬着头，衣摆沾了水也不知道捞一把。
　　倒不是那人长得多么倾国倾城让他看傻了眼，而是这水鬼一般的出场和偷溜进来被抓包的心虚让他不敢有所动作。
　　五
　　她面无表情的盯了这个白发紫衣的小团子好一会儿，直到团子的表情从惊悚变成警惕，身体绷紧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
　　“名字？”
　　紫薇软剑愣了愣，他方才看那人的眼神以为自己会被杀，没想到对方突然放缓了表情，语气还称得上温和。
　　“紫薇软剑。”
　　“软剑？”那人一挑眉，“能进到这里来的都是神兵利器，小家伙，前途无量啊。”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见对方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还夸奖了自己，马上就将戒心丢在了脑后。
　　“你就是神吗？”
　　那人正试图拧干自己又湿又沉的广袖。
　　“神？”她失笑，“怎么可能。”
　　“可是大家都说剑池是圣地，是神明的居所。”
　　“不是的，剑池只是这方剑境的一部分罢了。”
　　“那你也是剑灵吗？”
　　“……算是吧。”
　　“那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想了想，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名字，之前青光在的时候也只是称呼她为“你”。
　　“我是无。”
　　“无？无剑吗？奇怪的名字。”
　　被称作无剑的她笑了笑，牵起紫薇软剑的手。孩子的小手软乎乎的，自从青光利剑离开剑境，她本以为自己又要度过一段漫长的、一个人的时光。
　　六
　　无剑居住的石室就在剑池边上，说是石室，其实就是一个小山洞，里面一床一桌，再无其他。
　　无剑去里面换衣服的时候，紫薇软剑就好奇的打量着石壁上形状奇特的文字，无剑拉他坐下，顺了顺他有些毛躁的长发，随手挑起脸侧的一缕编起了小辫子。
　　“那些字是什么？”
　　无剑头也没抬:“是心法。”
　　“心法？”那双紫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我可以学吗？”
　　“当然。如果你能看懂的话。”
　　紫薇软剑扁扁嘴：“你不教我吗？”
　　“我教不了你。”无剑看他委委屈屈的小表情心中好笑，“我可以引导你，但是心法是要靠自己领悟的，至于领悟成什么样子，是你自己的造化。”
　　七
　　“你该走了。”
　　紫薇软剑揉揉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石洞外面的天色明显暗了下来，无剑正托腮看着他，说出了他现在不太想听到的话。
　　小小的剑灵临走前踌躇着问道:“我以后还能来吗？”
　　“只要你能找到这里。”无剑盯着自己给他编的小辫子，“如果你明天还能找到这里，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紫薇软剑的眼睛亮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无剑知他是担心自己找不回来，不忍见他失望的表情，连忙安抚道:“你既然能进得剑池一次，自然就能进来第二次。”无剑揉揉他的发顶，“这是你与我的缘分。”
　　八
　　第二日紫薇软剑在兜兜转转一阵子之后果真又到了剑池边，无剑正坐在石台上望着池水发呆，看到他来笑着招了招手。
　　紫薇软剑小跑过去，学着无剑的样子爬上石台，还没坐稳便歪着头问:“礼物？”
　　无剑也不说话，伸出两只握拳的手。
　　“猜错了是不是就没有了？”
　　无剑还是不说话，只笑吟吟的望着他。紫薇软剑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无剑的左手，无剑晃了晃:“确定了？”紫薇软剑小眼神又瞟向右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无剑笑起来，在小家伙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摊开手，一条金线织就的发带静静的躺在手心。紫薇软剑的表情瞬间雀跃起来，无剑将另一只手里的浆果塞进他嘴里，拆开昨日给他编的辫子，合着发带重新编好。
　　金色的发带夹在白色的发丝中分外好看。
　　九
　　她在水中睁开眼，在水中视物的感觉本是十分难受，她却习惯了如此。
　　有声音透过这幽幽池水传入池底，她侧耳细听，模模糊糊传入耳中的，是自己的名字。
　　十
　　遍寻不到人影的紫薇软剑正急得咬牙，背后陡然传来巨大的水声，他忙转身去看，无剑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此时正趴在石台上看着他。
　　“你有病吗？”
　　声音还稚嫩的怒吼让无剑一愣，她仔细看去，看到了剑灵眼角的红痕。
　　无剑眨眨眼：“你在哭吗？”她的语气是单纯的好奇，“你在因为我哭泣？”
　　“我才没有哭！”紫薇软剑下意识的反驳，他跳上石台坐在无剑旁边，低头看了一眼趴在那儿的无剑，对方也正专注的看着他，他移开目光，半晌才小声说道：“我以为你走了。”
　　“我找遍了整个剑池，叫了好多遍你的名字。”
　　“我以为你离开这里了。”
　　十一
　　剑境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
　　但是看到一夜之间成长为少年身形的紫薇软剑，无剑知道，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你该走了。”
　　连续几日紫薇软剑都没有提出离开，无剑只得主动开口。
　　少年抿紧唇，问出了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以后还能来吗？”
　　“当然。”无剑揉揉他的发顶，“漫漫时光，总有再见之日。”
　　十二
　　青光利剑。
　　紫薇软剑知道他，无剑提过他很多很多次，多到让他觉得烦躁的次数。
　　青蓝色的衣摆一闪而过，紫薇软剑反手抬剑一挡，剑鞘与剑鞘相撞。下一秒衣摆的主人在紫薇软剑面前站定。
　　“反应很快。”
　　紫薇软剑不置可否。
　　“她可还好？”
　　紫薇软剑皱了眉，明知故问:“谁？”
　　青光利剑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人，于是他指向紫薇软剑头发上的金色发带:“这个，是她的。”
　　紫薇软剑抬手摸了摸发梢，最终说道:“除了喜欢时不时把自己沉尸池底以外，好的很。”
　　青光利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十三
　　自从紫薇软剑到来，青光利剑便成为了留守人员。有时在紫薇软剑与独孤归来的夜晚，他会拎一壶烈酒邀请紫薇软剑共饮，偶尔还会再加一只大鸟。
　　“无剑？你这么称呼她？”青光利剑拍开酒坛的封泥，他和神雕都比较喜欢直接提着酒坛喝，紫薇软剑则总是要用杯盏。
　　听说独孤近日在锻造新的宝剑，看来剑境即将再添新丁。
　　想到自己和青光利剑，新的剑灵会不会也能遇到无剑？对此紫薇软剑既期待又不满，期待于他可以打听到无剑现在的消息，不满于又有人可以随意进出剑池。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玄铁重剑带来的不是无剑的消息，而是她本人。
　　十五
　　无剑睁开眼。
　　此时的剑境正是黑夜，她却无故想起那双澄澈的紫眸。
　　呼喝声随着晚风飘进来，是玄铁重剑还在外面练剑。
　　玄铁重剑是和无俦一起来的。
　　这个赤裸着上身半臂纹身的男人和看起来还很稚嫩的玄铁重剑一起来到剑池，他自称无俦，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但无剑知道他在说谎。
　　剑池并不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不过剑池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恶人觊觎的地方，无剑便也没有在意无俦的隐瞒，对方每日只是在剑池晃晃悠悠无所事事，甚至有时可以跟无剑一起盯着石壁上的心法盯大半天。
　　无俦是去过现世的。剑灵离开剑境以后，除非身死，否则永远不会再回来，无剑只当他是在现世遭遇了不测。
　　有时无俦会说一些现世的见闻，无剑虽然面上无波，心里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她自有意识起便一直呆在这剑境，偶有像青光利剑和紫薇软剑这样有缘法的剑灵进来陪伴她，也过不多久就会离开，甚至当初对紫薇软剑所说的再见也只是她的安慰之语，在无剑看来，剑池一别，便无再见之日。
　　有时听着无俦讲述的那些，她就会想到紫薇和青光，只是现世那般有趣，不知他们是否还会偶尔想起居于剑池时那段索然无味的时光。
　　十六
　　“我们该走了。”无俦和玄铁重剑站在剑池边，无剑看了一眼无俦，点点头目送他们走到结界处，无俦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身向她伸出手来，“要与我们同行吗？”
　　有那么一瞬间，无剑是想要握住那只手的，而她也那么做了，就在她回过神来想要退开的时候，无俦抓紧了她。
　　“剑池不可无人。”无剑抬眼看他：“这里是剑境的核心，我得守着这里。”
　　无俦摇摇头：“你与我们不同，你自身即为剑法，根本不受本体所困，只要你想，离开剑池去往现世完全不是问题不是吗？而你的结界足够保证剑池百年安稳，你只需到时再回来加固。无剑，你守了这里这么久，真的不想出去看看吗？”
　　无剑不答，她盯着无俦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
　　无俦了然：“木剑以木为身，木生即我在。”
　　十七
　　独孤铸成玄铁重剑的那一天，紫薇和青光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紫薇软剑原本撑着脸坐在桌边闭目养神，他不敢置信的睁开眼，看向青光利剑的目光中居然有几分茫然。
　　青光早已出去一探究竟，唯独紫薇独自屋里坐了很久很久，出门的时候已经日渐西斜，他漫无目的的在树林里乱晃，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单纯的闲逛。
　　“在找我吗？”
　　紫薇软剑猛的转过身子，无剑坐在一棵树的树枝上，还是那件广袖白袍，长至腰际的乌发绑了个马尾，平添了几分英气。
　　“又见面了。”
　　十八
　　人类是看不到剑灵的，独孤永远不会知道他的房子里还有五个玩闹起来能上房揭瓦的剑灵。
　　无剑和无俦不为独孤所用，来去自如，无剑初次入世，对什么都抱有幼童般的好奇心，在踏平了这片山林之后就按捺不住想要去别处的心了，无俦便说带她去四方云游。
　　“是你像个嫁女儿的老母亲一样非要先来这边见一见玄铁的主人，”无俦倒了一杯酒递给无剑，“我本是打算先带你去繁华王都的，而不是这个偏远的深山老林。”
　　无剑豪迈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老母亲。哎听说过几天现世有个节日？”她将酒盏递回去想要再来一杯，被坐在她和中间的紫薇软剑截胡，白发剑灵皱着眉语带不满：“别喝了，喝酒伤身。”青光利剑闻言翻了个白眼：“剑灵有什么可伤身的，你醉了她都不会醉……你说的是新年吗？”
　　“新年？怎么过？”
　　“不过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贴春联挂福字做饭吃饭，独孤从来不过年，毕竟他一直孤身一人。”
　　“那我们来过年吧！”无剑指指围坐成一圈的五个人，“一家人一起。”
　　青光被无剑派去邀请神雕，玄铁和无俦列好采购的单子，无剑便兴高采烈的拉着紫薇跑来了山下城镇的集市上。
　　路过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子，无剑突然驻足偏头盯着他看，紫薇软剑不自在的扭过脸：“看什么？”
　　“发带。”无剑指指紫薇软剑的小辫子，“旧了，该换一根了。”
　　“不换。”紫薇将披散的如雪长发拢了拢，推着无剑往前走，“走了，要买的很多别浪费时间。”
　　那大概是他们唯一可以称之为快乐的一段日子。
　　十九
　　“剑既不能胜剑，留剑何用。”
　　“人既不能胜剑，留人何用。”
　　在坠下山谷的时候，耳边风声呼啸，望着谷顶那抹迅速远去的身影，紫薇软剑心中茫然。
　　事发突然，他甚至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疼痛一直蔓延到指尖。
　　过了良久，他才从地上爬起来。不远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但他能够认出那是那名被他斩断手臂的义士。
　　“……”
　　软剑无常。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呢。
　　日月更迭，直到那义士的身体都已经发腐发臭，紫薇软剑本以为自己将永远在这谷底与腐尸枯骨为伴，却不想变故斗生。
　　那是一条白色的巨蟒，追着一只野兔来到这里，吐着信子，竟将这锋利长剑吞吃入腹，紫薇软剑还未及反应过来便已置身于黑暗中。
　　自此后百年岁月，他再不曾见过这青天白日，山水众生。
　　二十
　　“你为什么总爱在水下面呆着啊？”
　　孩童的眼神总是最干净的，紫薇软剑仰着小脸，眼角还挂着泪痕，“下面那么深那么黑，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无剑听到自己声音，“我从不会感到害怕。”
　　无剑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剑池边睡着了。剑池寂静的仿佛凝固了时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现世的夜晚，虽然安静，但依然有虫鸣鸟叫雨雪潺潺之声。
　　无剑对那个自称“剑魔”的侠客一直有一丝赞赏，直到那天，独孤带着紫薇软剑出了门，回来却只有他一人。
　　无剑抚过桌上深紫镶银的剑鞘，青光利剑靠在墙边：“神雕有去找过，但是只看到了剑鞘，他不在谷底。”无俦坐在桌边盯着一个瓷杯沉思着什么。
　　“我先回剑池，如果他没有回到剑境，就说明紫薇软剑尚存于世。”无剑转身往外走，“那我便再次入世，我定能找到他。”
　　“你太看重他了。”无俦慢悠悠的抬眼看她，语气微妙。
　　“……”无剑回头，面无波澜，“我太看重你们了。”
　　剑境并没有紫薇软剑的踪迹，无剑松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微弱的失望。
　　再次见到其他人是在独孤修成无剑境那一天。
　　无俦看向无剑的眼神是她不能理解的惊喜和狂热。
　　“居然真的修成了无剑境界，当得起我叫他主人。”
　　无剑对此没什么表示，点点头继续走神。
　　“无剑，你对独孤有偏见。”无俦似笑非笑的对她说道，“你因为紫薇软剑对他有偏见。”
　　二十一
　　剖蛇取剑的时候，紫薇软剑就站在蛇的尸体旁。
　　他低头看着死去的巨蟒，多年未见的神雕犹豫着将手搭上他的肩，君子剑站在蛇尸另一边看着他。
　　“我知道你。”
　　君子剑捂住腰间汩汩流血的伤口，语气里都掺杂着疼痛的气音。
　　“利剑无意，软剑无常，重剑无锋，木剑无俦，无剑无招。你是五剑之一。”
　　“无剑无招？”
　　紫薇软剑极轻的重复道，他没有抬头，散乱的白色长发遮挡了表情。
　　百年孤寂，终见天日。
　　就连故人的名字都变得遥远而陌生。
　　君子剑断的那一刻，樱发的少年发出一声痛呼，身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断剑的剑灵会重回剑境，等待重铸之日。
　　“她可还好？”
　　但那彻底消散的身影已经给不了他答案了，倒是神雕抖了抖翅膀：“如果你口中的她指的是无剑的话，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二十二
　　紫薇软剑随着杨过走过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很多剑灵。他将长发高高束起，他锋利无匹，就连表情都永远是冷冷淡淡的，一如他冰冷的剑刃。
　　直到杨过寻到独孤的剑冢。
　　他看到了独孤的字迹。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不详。
　　紫薇软剑嘴角扯出一个略显讽刺的弧度。
　　似乎不忍见他如此，神雕扯着他往前走去，在剑冢最深处是一把已经腐朽的木剑，男人倚在石壁上看着紫薇进来，眼中满满讥诮的笑意。
　　“好久不见了。”
　　二十三
　　剑冢中除了紫薇软剑的地方外，还有属于无剑的地方也是空空荡荡，只有石壁上刻着一些奇特的文字。
　　紫薇软剑伸出手抚上石壁，他记得，剑池的石壁上满是这种文字。
　　“吞了你的不是白蛇吗，”木剑懒洋洋的看着紫薇软剑发上的蛇形金饰，“怎么不做成银的。”紫薇软剑冷冷的回道“与你何干”，手却下意识摸了摸垂在右肩的发辫，被编进辫子里的金色发带在雪色的发丝中如同一缕阳光。
　　“你想找到她？我可以帮你，但是同样，你也要帮我。”
　　紫薇软剑抬眼瞧过去，脸上讥讽比木剑更甚：“我为什么要找她。”
　　“哦？你在了无踪迹这段日子，她可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你，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浅，看来是我误会了。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你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在明晚前来这里等我。”
　　“不过也是，你不过陪了她短短几年。”木剑扬长而去，余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中，“在那漫长的几百年中，可是我一直伴她左右，你在哪里？”
　　紫薇软剑冷哼一声，几个纵跃离开了剑冢。
　　我？
　　我在那漆黑腥臭的蛇腹中。
　　二十四
　　无俦毫不意外的看到了等在剑冢外的紫薇软剑。
　　“这里是剑冢，同时也是通往五剑之境的钥匙，是无剑离开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无俦指向石壁上的字符，“我们猜测无剑就在五剑之境，青光和玄铁已经先行前往那里了。”
　　“五剑之境？”
　　“五剑之境是独孤创立的，类似剑境的一个存在，不过剑境只是孕育幼年剑灵的地方，五剑之境不同，他以我们五剑为力量基石，如果我们与封印在核心的心魄相融，就可以换取真神的力量。”无俦眼中掩藏不住的兴奋，“独孤当真是个天才。”
　　五剑之境与现世剑冢相连的也是名为剑冢地方，所谓的五剑之境的核心。矗立在剑冢中心的是一柄石雕的巨剑，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奇特字符，巨剑下面是一片水池，紫薇软剑惊诧的发现那是缩小版的剑池。
　　无俦将一面小小的镜子放在他手上：“我之前与无剑约定好共成大业，你只要助我，我们定能找到她。”
　　二十五
　　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在看到无剑的那一刻紫薇软剑还是忍不住向前几步，然后他看到无剑身边的倚天和屠龙如临大敌的将她护在身后，就连无剑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扎人的惊恐。
　　就像被迎面泼了冷水，一团火瞬间结成冰。
　　紫薇软剑设想过很多次再见的情景，但终究没想过会是这样。
　　忘记，就如同另一种意义上的被抛弃。
　　他收敛起重逢的激动，泄愤一般近乎粗暴的取出了魍魉王的心魄结晶。
　　“你对同伴还真是残忍啊……”
　　“残忍？”紫薇软剑笑出声来，他死死盯着说他残忍的无剑，“只有被抛弃，才更加渴望体现自己的价值。你们这种人，又怎么会懂。”
　　无剑被他眼中深重的绝望与恨意钉在原地。
　　不该是这样的，她想，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二十六
　　无剑完全没想到紫薇软剑会来找她。
　　说来好笑，当时他们正暂住绝情谷为绿竹解毒，无剑向来睡得晚，夜半睡不着，她便来到碧水寒潭边，潭中隐隐约约有玉麟冰鱼游过，她弯下腰想去看个仔细，却突然被扯着后衣领往后退了好几大步：“我看你当真是有病，这碧水寒潭不比剑池，你也想跳进去泡一泡？”
　　“……紫薇软剑？”
　　无剑惊异的眼神让紫薇软剑骤然想起她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又怎么可能有之前的怪癖。
　　紫薇软剑冷下脸转身就走。
　　“啧。”走了几步他不耐烦的回头，“你别跟着我。”他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也快起来。
　　“我可是你们的敌人。”紫薇软剑一个转身，横剑于腰后，缓缓将剑抽出几寸，“既然你管不住你的腿，就由我来帮忙吧。”
　　无剑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还是紫薇软剑记忆里的样子，如果不是她周身无法隐藏的胆怯，倒真看不出什么变化。
　　紫薇软剑叹口气：“我得走了。你想看到我跟你的同伴们打起来吗？”
　　无剑赶忙摇摇头：“那……你还会来找我吗？”
　　“……不会。”
　　二十七
　　第三次坐在碧水寒潭边的紫薇软剑撇撇嘴，他一直觉得无剑有病，现在他觉得自己也有病。他又看了一眼旁边，无剑那略显傻气的笑容让他莫名心烦。
　　仿佛无言的约定，他连续三天晚上过来碧水寒潭都看到无剑坐在水边，见到他就开心的挥挥手让他坐，今天更甚，居然还带了一坛酒来。
　　“你不喝吗？”无剑指指精致的小酒坛，“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从绿竹那儿换来的。”
　　“换？用什么换的？”
　　“嗯？”无剑正在试图拍开酒坛的封泥，“泡儿油糕，绿竹要我做泡儿油糕给他。”
　　“呵。”紫薇软剑冷笑，“还真是好大力气。”
　　“不要小看泡儿油糕啊，做起来很麻烦的。”无剑终于起开坛口，一缕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紫薇软剑没有理会无剑推到他手边的酒坛，只是问道：“我们可是敌对的，你做这些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被忘记了是很难过的事吧。”
　　紫薇软剑挑眉，神情语气皆是满满的嘲讽:“你我当初相识不过月余，分别却有百年之久，你是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的遗忘而伤心？”
　　“可是……”
　　“不必自作多情，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也不用那样一副同情的样子，令人厌恶。”
　　无剑顿时满面通红的道歉，那句自作多情让她倍感羞愧。紫薇软剑最见不得她这副软软弱弱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起身便走。离得远了再回头看去，只见无剑低着头似乎是在抹掉眼泪，然后慢慢的转身回去了。
　　突然就有点不忍。
　　她是无剑，她本不该有如此情绪，那个乌发白袍踏水而行的无剑，应该注定是与眼泪无缘的。
　　二十八
　　自那以后，紫薇软剑再没有去绝情谷，无剑一行人也很快离开那里来到了剑冢。
　　浮生剑战败，无俦站在无剑面前，终于唤醒了她的记忆。
　　紫薇软剑躲在一块隐蔽的巨石后冷眼旁观着一切。
　　“无剑，这么多年未见，你可还好？”无俦温柔的替头痛的无剑揉着额角，“那时我太鲁莽，在这里跟你陪个不是。”
　　无剑握住无俦的手腕，记忆的回归让她整个人的气场都有了改变：“你想杀我，是因为你太鲁莽？”
　　紫薇软剑愣了一下，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无俦，他虽知道那人谋划的不是什么良善之事，却从没想过无俦会下手杀无剑。
　　无俦携浮生退离剑冢，紫薇软剑自然是离开了木剑，青光和玄铁亦然，只是那两人不知所踪，紫薇则一直在剑冢附近徘徊。
　　二十九
　　无剑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恢复了记忆的她被所有人视为领袖。
　　总把自己安排在夜晚巡逻的无剑让同行的越女剑先行回去休息，她一跃跳上巨剑的顶端，整个剑冢很安静，无剑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跳了下去。
　　无剑睁开眼睛。
　　熟悉的感觉包围着她，水面渐渐远去，一声遥远的闷响，有人破开水面向她游来。
　　甫从水面冒出头紫薇软剑就迅速撑着池边跳出出，他吐了两口水，衣袍全贴在身上，还滴滴答答淌着水，长发凌乱的糊在脸上脖子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无剑趴在池边偏头看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紫薇软剑怒目而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好玩吗？”
　　“你总是不来找我，我只好让你来找我了。”
　　“非要我来找你做什么？”
　　“因为你一个人看起来很难过啊。”
　　软剑出鞘只是眨眼间的事，锋利的剑尖堪堪触及无剑的喉咙，“我说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冷淡的紫薇软剑这样失态，“我不需要怜悯，尤其是你！”
　　无剑抬手搭上软剑的剑脊：“我为什么要怜悯你？你有什么需要我怜悯的？”
　　紫薇软剑哽住，无剑的声音轻轻的：“我只是想见你，我们很久没见了。”
　　“……”
　　紫薇软剑放下剑，无剑“哗啦”一声也跃出水池，她站在紫薇面前，初见时那个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小家伙，现如今需要她仰头去看了。
　　“独孤自己回来的那天，我特别害怕。”无剑盯着那湿透的发间依旧显眼的金色发带，“开始我想，断了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回剑池，结果剑境没有你。那要怎么办呢？现世那么大，我该怎么找？”
　　“我突然就理解当初你因为找不到我哭鼻子的心情了。”
　　“……谁哭鼻子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紫薇软剑本能想走，被无剑握住了手腕。
　　“你们……”倚天和屠龙目瞪口呆的看着落汤鸡一样的两人，无剑一只手抓着紫薇，另一只手攥攥头发，拧得水稀里哗啦往下流：“你们干嘛呢？”
　　“我们出来切磋……不是这话应该我问你们吧？”
　　无剑“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答道：“我们出来游泳。”
　　“你们有病啊？”
　　“大半夜出来切磋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行了行了赶紧回屋换衣服，幸好是夏天不然有你们好受。”
　　三十
　　那一天到来的很快。
　　就像无剑一直说的，没有人能够介入到她和无俦的恩怨中。
　　“恩怨？”无剑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哪里有什么恩和怨呢，不过是我阻挡了他得到力量罢了。”
　　无俦刺过来的剑不带丝毫迟疑。
　　“哈……”无剑低笑出声，“无俦，我后悔了。”
　　广袖纷飞，无剑境展开。
　　无剑面无表情，周身空气凝聚成看不见的锋利的剑气，带着可以撕裂一切的气势。
　　那一刻紫薇软剑终于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无剑。
　　凉薄，强大。
　　只是当初的无剑因为不谙世事，所以冷心冷情，如今的她却是因为看破世事。
　　木剑停留在距无剑眉心一寸处，剑气将无俦连人带剑锁在原地，再不能向前一丁点。
　　“……我后悔了。”无剑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悲哀，“那个时候，我不该握住你的手。”
　　无俦金色的眼中涌入无尽的茫然，最终归于平静，倒有几分初见时的模样：“我自知无法杀你，即便真的杀了你，你也不会死，我们都是如此，你诞生于灵泉剑池，我来源于郁葱树木，死亡不过是我们新生的前夕。”
　　“希望再见的时候，我们可以把酒言欢。”
　　剑气贯穿男人的胸口，一切归于无。
　　终
　　“已经跟他们告别了？”
　　“嗯。大家都有自己的归处，也不可能永远留在剑冢。”无剑仰起脸看着靠坐在树枝上的紫薇软剑，“你……”
　　“你知道我回不去剑池的，除非我熔了断了。”
　　“……”
　　紫薇软剑看着无剑的表情笃定道：“你不会再回来了。”
　　“剑池如果有异整个剑境都会崩塌，我当初本就不该心神不定擅自离开。”
　　紫薇软剑不以为然，他将一个果子抛下去，“我们帮你守着剑冢。”
　　无剑咬了一口脆甜的野果：“虽然想说我的时间很多，可以一直等你，但一想到你来找我一定是你断了，还是你等我吧，兴许哪天我会再次入世也说不定。”
　　她是无，无剑，无求，无生，无死。
　　她自混沌中醒来，静待于漫长时光中。
　　紫薇软剑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一口饮尽杯中烈酒。
　　无妨。他对自己说，漫漫时光，总有再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