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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天气渐热,明越愈发懒得动弹了,近年来身子大不如前,祁璟紧张的很,平日里便拉着明璧变着花样的炖药膳来灌他,明越在多次试图蒙混过关失败后只好苦不堪言的将祁璟十年如一日的差劲手艺乖乖咽下去。

      好在明璧作为全家上下唯一的女性,在做吃食上颇有些天分,除去明越布置的功课之外,便成日呆在灶房,祁璟本身就不愿做这些鸡零狗碎的厨房活计,先前兄妹俩还小,明越又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迫于被他烧房子的危险只好赶鸭子上架。受祁璟厨艺摧残了好些年,明越只觉得自己当年在淮阴河畔眠花宿柳尝遍天下珍馐美馔的风流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明璧有这天分他自然乐见其成,便随她折腾去。

      日影渐斜,飞鸟晚归。

      祁璟在后院督促祁真那小子练功,间或有几声呼喝和求饶钻到明越的耳朵里。他闻到灶房飘来的阵阵饭香,夹杂着悬月涧隐隐约约的莲花香气,觉得这倒也称得上神仙日子。

      突然一声凄厉的鸟叫划破了这数年一日的平静。

      不远处一只折了翅膀的黑雁从青云间直坠下来,落在院子里,挣扎几下便咽了气。

      明越伸了伸胳膊,似乎很不情愿的起身,走上前去正准备将死雁拾起来,那边便听到明璧大呼小叫地喊大家吃饭。

      祁真欢呼一声,“当啷”把剑一扔,跑到明璧那边,两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让空气都活跃了起来。

      明越打算挖个坑把尸体埋了,省的天热容易腐败。刚刨了一铲子土,余光看见雁腿根处有一个乌黑的玉指环,在同样漆黑的雁毛下隐藏的极好。

      明越把它拔了下来放在手心端详,是一枚雁形的指环,两只翅膀向外打开,环成了一个圈。玉质却又不是纯黑的,掺着点白,像烟一样丝丝缕缕的渗透进墨色的玉里,煞是好看。

      他眼神暗了暗,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把指环狠狠地攥在了手心,竟是有些颤抖。

      半晌,他才松开手,将指环放进怀里,继续刨坑埋尸体。

      那厢祁真在抱怨今天为什么没做红烧鱼,被明璧捅了一肘子。

      明璧吩咐祁真去拿碗筷,结果那小子打碎了瓷碗。

      明璧气的挥着炒勺就往祁真脸上抽去,祁真一边捂住脸一边小心地绕过灶炉,把小姑娘引出灶房省的被磕着烫着。

      …………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为死雁填上最后一抔土,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身后是祁璟的脚步声。

      明越转身,冲他笑:“走罢,吃饭了。”

      晚上明璧做了一道虾仁蛋羹,鲜香嫰滑,明越不由得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吃完又撑的在椅子上瘫了好一会。

      末了才想起来问:“哪里来的虾子?”

      明璧刚准备说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搪塞道:“我还做了绿豆汤,拿来解解暑……”说完一溜烟跑了。

      祁璟没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祁真。

      明越了然,笑道:“罢了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

      祁真抬头看他,一脸茫然:“啊?”未几,突然反应过来,大叫道:“不是我!!小的冤枉!!!!是阿璧下午去摸的虾!青天老爷在上还望您明察秋毫为小的洗涮不白之冤呐!!”

      祁璟:“……”

      明越:“……”

      “既如此……”他刚说了三个字,祁璟灼灼的目光便射了过来。

      明越无动于衷:“天气热,便宜你了,三圈罢。”

      祁真一听此言,绝望的大喊:“三圈!得有二十里了罢??!小的有冤呐……比窦娥都冤呐……”

      祁璟上前拍了拍他脑袋,笑道:“谁叫他是你妹妹呢,小姑娘家家的撩着裙子下河摸虾多不像样子,你不管她便是你的错了。”

      明璧正好端着绿豆汤走到门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随即赶紧憋了回去,恭恭敬敬的在明越和祁璟二人面前摆了两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明越想了想,问道:“家里米粮还有多少?”

      明璧:“才买的,够几月了罢。那边河里莲藕也快到时候了,约莫下个月还能吃上菱角……种的菜今年怕是得迟些日子了,年初气候不大好,下种迟了。”

      明越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赶明儿摸虾叫上阿真一块,他精力多的是,不用白不用。”

      祁真把头往桌子上一撞,装死。

      明璧不客气的大笑,一边应了。

      晚间祁璟收拾完碗筷,进屋便看见明越坐在灯下看着眼前的木盒出神。木盒外坑坑洼洼的,焦黑一片,破败的很。

      木盒里倒保存的挺好,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仿佛有什么东西曾经经年累月的躺在里面,只是此时空空如也。

      明越除了偶尔在孩子面前端着一副家长的架子,平时很少露出这种一本正经的神色,祁璟忍不住心里一跳。

      明越看着他,从怀里掏出傍晚捡回的那枚指环给他看。

      祁璟一看心下便知道了,说道:“听你的便是。”

      明越蹙起眉,犹疑道:“看来我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江湖上又要有大动作了。”他顿了顿,似是很踌躇:“我本已经不做念想了,可是太一印竟然在这种时候……”

      祁璟倾过上半身,隔着书桌凑过去,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去罢。太一印是你师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想来意义重大。为你自己也好,为明潜也好,”他叹了口气,又道“为我也好,拿回来罢。等拿回来太一印,我们才能真正不理江湖事,过自己的日子。”

      明越闭上眼睛,喃喃道:“太一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祁璟绕过桌子,将面前略显苍白的人搂入怀中。

      明越是真的老了。他也是。

      二十年的岁月在他们身上都刻下了对方的痕迹,深入血脉,无法剥离。他时常会觉得这十八年是偷来的日子。向死而生,他和明越一向是这样,也是在这样的信念里一次次化险为夷,逃出生天。生死这种事情他本在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就看开了,原本他活着就是为了等着那天被不知道猴年马月得罪的仇家冲上来乱刀砍死,可是自从遇到了明越,他好像对于那个未知的世界越来越感到恐惧,他怕那个地方没有明越,也怕明越在这里找不到他。

      要死就他妈一起死好了。他粗鲁的想道。

      明璧这一夜难得的睡不好觉,翻来覆去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想去找祁真聊天,那小子却睡的像昏死过去了一样,她无可奈何只好爬回床上烙煎饼,迷迷糊糊的直到东方渐晓才撑不住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近午的光景了,心中警铃大作,生怕起迟要被罚抄书,于是跌跌爬爬地下床穿衣洗漱,正疑心今日怎的安静的过分,便看见祁真拿着张纸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

      他把纸举到明璧面前,不知所措地道:“阿璧,你看这个。”

      作为现任武林盟主颜简的最小的女儿,颜采采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是被全家泡在糖罐子里长大的。她上头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就连最小的哥哥今年也十六了——锦霞庄祖训,年满十六的弟子一律需要下山游历两年,十八岁方可回山继续修行习武,游历期间生死自负,若有什么奇缘业障,两年期满不愿回山,也可自行留下。

      读书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习武之人亦当如是。气随心生,若想在武道上有所成就,比起武功心法,人生际遇反倒显得更为重要。有人坐拥天下秘宝,独居深山苦修数十年却未能有所精进,但也有人仅是蹲在路边吃碗冰粉看往来行人的功夫便忽然心智大开,悟及人生百态,从此武学上更进一层。

      颜采采的小哥哥本该四月间过了生诞便启程下山的,但是由于英雄宴的召开,颜简对这个小儿子网开一面,允其过了盟会,深秋再走。

      颜采采对于这个决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因为她四个哥哥姐姐中只有这三哥颜礼愿意和她玩。作为一个老来子,颜采采的内心很是苦闷,大哥已过而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他打点,长兄如父,颜家大哥在颜采采幼小的心灵里积威颇深,别说央求大哥陪她玩,就是靠近十步以内她连头都不敢抬。大哥虽有一子,与颜采采年龄相仿,但是此子顽劣,经年累月的欺负她,没事便来骗她的花用零食。是可忍孰不可忍,颜采采向来对这个大侄子没好脸色。

      大姐则是招了个上门女婿,如今生活美满,容光焕发,肚子里揣着温采采的小侄子,那是颜采采接下来几年最为期待的“玩具”,比那没出世的孩子外婆还要宝贝他,所以也不敢去闹她大姐,生怕气着磕着。

      至于二哥,早年下山游历时遭逢一段孽缘,年满回山后始终念念不忘,终于在二十一岁那年被对方半夜摸上山来,两人留书私奔,把颜简气的差点当场折损一世英名——堂堂武林盟主,中原武林第一人,被亲儿子活活气死,传出去也怪不好听的。但木已成舟,颜简在鬼门关观光了一圈,和阎王爷喝茶下棋谈心几乎忘却尘事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即将被上气不接下气的颜夫人装进棺材里时,阎王爷把他一脚踹了回来。醒来之后倒是大彻大悟了一番,不仅不计较二儿子跟着男人私奔了的事,还气冲二脉,剑法又提升了一个境界,是为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然而近日,颜采采却觉得日子十分的愁云惨淡。先是爹爹突然对着大哥大发雷霆,大哥在被父亲无故训斥了一通之后颜面扫地,回房后迁怒温柔可人的大嫂。大嫂平日里虽软言细语,贤良淑德,但到底也是出身武林世家,不说武功盖世但也绝非好捏的软柿子。被大哥发了一通邪火之后一时气急,二人竟在屋里大打出手,直将西院的围墙震塌了才罢休。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颜采采那比她还大两岁的侄子就跑到她这南院来避难,老神在在的坐在院子里把她留了三个月不舍得吃的酥饼连渣都不剩。

      颜采采欲哭无泪,端出姑姑的架子:“颜絮!酥饼是拿来孝敬长辈的!你不能吃!”

      颜絮砸吧砸吧嘴,慢斯条理的把五个手指上的碎屑舔了个干净:“非也非也,长幼有序,你虽然是我姑姑但是我比你大对不对?所以应该我先吃!”

      颜采采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气鼓鼓的认栽。

      但是颜絮后来回房后上吐下泻了整整三天,颜采采再见到他时已经脱了型,实在是让她拍手称快了好一阵子。

      颜絮的肚子闹了三天,颜家的气温也由一点就炸降至了滴水成冰。

      颜采采偷听父亲和大哥议事时提起什么方家遗孤,太一心经,还说前几日秘密派出的霞影卫断了联系,数日后被发现已经身亡,曝尸野外,看其手法倒像是杳无音讯十来年的万里客。两人说着说着周围的气压就低了下去,压的颜采采的小心脏差点喘不过气,迅速溜之大吉了。

      颜采采不知道什么方家遗孤,更不知道太一心经是什么,但是这霞影卫她倒是听着有几分耳熟。

      当今江湖八大门派,锦霞庄,青阳派,冰心堂,岁寒府,迦释门,藏云谷,天歧宫和神机门。归虚宫则是信奉道家道法自然,是以武功虽至精至微,妙契同尘,却不与各江湖门派相较,只以中立身份在江湖处之。

      八大门派中又以锦霞庄为首,除去当家人是武林盟主的关系,庄中弟子亦是天资过人,自小修习祖传心法南阳策,拉出去个个也称得上是独当一面,又以行侠仗义为己任,使得锦霞庄声名在外,如今庄里外厅门上悬挂的四个斗大的浩然正气还是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亲手给题的。

      只是这锦霞庄有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浩然正气也未可知。

      霞影卫乃是锦霞庄自建庄以来就存在的一个分支,顾名思义乃是护卫锦霞庄的影子,暗地里处理不好拿到明面上做的事情。霞影卫由庄主亲自打理,别说江湖人不知道,就是庄内弟子也对这霞影卫不甚清楚。但颜采采作为庄主的嫡亲女儿,就算上头有哥哥顶着不必继承家业,发扬武学,可这门派上下一应事务还是必须有所了解。当然,颜简也没想着让区区一个八岁的黄毛丫头打理门派,只是自小将作死精神融会贯通的小姑娘在偷听方面天赋异禀,将来让她去做皇帝眼前的情报头头都算屈才。

      即便这跟议事时没有刻意回避她有关,但也不可否认她对于偷听这一事业有着空前高涨的热情,当然就算听来了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毕竟她的心里塞满了孙二娘做的枣糕,再没有多余的地方分给这些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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