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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二·猫耳记 ...

  •   “沈先生,走之前我能再拿一瓶这个吗?”
      来治伤的太白弟子龇牙咧嘴地托起伤臂,配合着沈问缠绷带:“我师弟这几天也挂了不少彩,可他好面子不愿意来。”
      沈问失笑,从药橱里取出两个瓷白的瓶子:“单是皮肉伤还好,若伤及筋骨,可一定要过来看看。”
      “多谢!”
      “师父——”江岁白一推开侧窗,见屋中有人,迅速收回脸上的惊惶,砰一声又将窗户带上。
      “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那弟子站起身,拿了药瓶,“我好像听见声师父……不会是江……”他一下闭了嘴,脸色发青,“沈先生我先走了!”
      沈问打开屋侧的窗子,果不其然,在外头瞧见一蓬高束的白发。
      “有什么事,进来说。”他摇摇头,自从在太白山门安顿下来,江岁白就秉承了原来在江月阁不走正门的毛病,时不时从廊阁的侧窗翻进屋。但他的药垆不再独属于这位随心所欲的前阁主大人,来求医问药的门派弟子甚众,碰上几次尴尬的会面后,他才总算学会敲门。
      可今天不知有什么紧要事情,竟又急匆匆地跑到窗户底下来了。
      江岁白靠在窗沿边上,见屋内没了人,赶忙解开发带,抓起沈问的手,放在他头顶上:“师父你摸!”
      他脸上那种难得一见的惊慌神色又出现了:“是不是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青年蓬松的白发在沈问掌下散开,他顺着江岁白的动作揉抚他头皮,摸到了一对比发丝更柔软的东西。
      随着沈问的动作,那对软乎乎绒毛一样趴伏的东西支棱起来了,凸出在白发间,竟然不显得突兀。
      ——是一对白色的兽耳。
      ——而且暖融融的,会动。
      沈问青年的时候,有只陪了他二十多年的猫,直到他跳湖,那猫还活着,托付给了他师姐,才没跟江月阁一块流散。所以他对这一类生灵,向来抱着十成十的喜爱,并且将逗猫之类的技能修到了全满,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手就自顾自地揉搓那双耳朵,顺毛摸逆毛捋玩得不亦乐乎。
      面上却还很正经:“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江岁白抖抖耳朵,师父的手十分暖和,把他冰凉的耳朵摸得很舒服,他忍不住往前凑,就想钻进沈问怀里去。
      沈问轻咳一声,觉得自己可能稍微有点过分,放下那只做乱的手:“怎么回事?”
      江岁白却不干,让他往屋里后退几步,翻窗进去,又抓起他的手:“好玩就随便摸。”
      这会儿站在沈问身边,他才算是定了心,把事情一箩筐倒出来。
      “早上梳头的时候我发现的,因为要去给那帮兔崽子上课,你又还睡着,我就没叫你。”
      沈问呼撸他头顶的动作停了停,心道:徒弟会心疼人了。
      他有点感动,但一想起到底是谁让他早上睡不醒,心头这点感动顿时烟消云散,轻轻拍了一下,口气恶狠狠:“下回早点睡!”
      江岁白委屈巴巴,低头给他摸:“是师父你一直……”
      沈问捏着他耳朵边,明明在专心致志地检查毛发下柔韧的肌肤,脸上却泛起薄红,赶紧打断他的话头:“这耳朵是睡了一觉凭空出现的?”
      “也不算是凭空……我做了个梦。”江岁白语气带着困惑,“我梦见之前在棺材铺遇到的那个白衣男人,笑眯眯地给我头上戴了什么东西,醒来就有这双耳朵了。”
      “他好像还说有时限,但是我记不清了。”
      “这……”沈问给他把把脉,没察觉异常,苦笑道,“神鬼之事,当真无常,所幸看来对你身体没什么影响。”
      “不过既然你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慌什么?”沈问又训他,“你把来治伤的弟子都吓跑了。”
      “我,我怕师父你不喜欢啊。”沈问委屈道,“看起来像妖怪似的。”
      沈问忍不住又呼撸了两把他的白发:“没有不喜欢,这样挺好的,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束发吧,待会你师伯要来。”
      “你师姐?”江岁白愣愣,从他们两人安顿下来,还没听师父提起过去的人。
      “没大没小的,她过来的时候,记得叫师伯。”

      江岁白以前只远远见过师伯一次,是那次寒食节跟沈问回天香谷祭母的时候。当时她还有别的事,只把东西给沈问留下就匆匆离开。所以正式见面打招呼,这还是头一次。
      直觉上,师伯应该十分温淑,才能带出沈问这样的师弟。然而江岁白看见阔别三十年素昧蒙面的师伯时,只顾着挡沈问的眼,根本没想起要叫人。
      “阿沈!”浓妆女子看见沈问,眼圈骤然红了,也不管江岁白在前头挡着,拨开他的脸就往沈问身上扑,人还未及,身上的香粉味已窜得江岁白一阵鼻痒,他耐不住得打了个喷嚏,便被钻了空子,一转头,那女子已经搂着沈问的脖子恸哭开来。
      “你是什么人!?”江岁白怒道,并指成刀就要上去劈。
      情急之下,他是真的不记得天香内功能令女子容颜常驻这回事了,看见她的装扮,道是哪里来的妖艳女子,敢这么碰他师父!
      “徒弟!”沈问架住他的右手,左手尚且轻抚女子肩头,神色间一派故人相见的温柔与轻松,喟叹道:“这是你师伯。”

      江岁白垂手在桌旁等着给倒茶,低眉顺眼的,要多温驯有多温驯,害得沈问一边跟师姐聊些门派变迁,一边时不时多看他几眼,不知徒弟哪根筋又搭错了。
      师姐倒全无所觉似的,仿佛刚才要用手刀敲晕自己的不是他,指呼起人毫不见外,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就差让江岁白给她捏肩捶背了。
      这不,聊着聊着,她忽然话语一顿,指着门外:“去把我带来的药材搬到药草房去。”
      江岁白放下茶壶,安静地退出去,还记得带上门。
      “师姐,你……”沈问看着她笑,“有什么事非要避开他啊?”
      “哼,你们两个,我早就说江月阁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盯着茶水里漂浮的茶叶,“算了,我说这个你又嫌唠叨,停停停,别再搬出那套就你徒弟出淤泥不染的诡辩,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沈问欲言又止,无奈地听话。
      她把杯中茶豪迈地一口喝完,提伞起身:“之所以要把那个小疯子撇开——”
      她抽剑出伞,对准沈问:“走,出去打一场。”

      江岁白搬完药材推着空车回去的时候,山门广场上围了一大群弟子,拦住了正当中的路,他揪住一个眼熟的弟子:“干什么呢,围在这里?”
      那人显然认出他是凶名传遍太白的新技能师傅,声线颤巍巍的:“是,是一个天香在跟沈先生切磋。”
      那个老女人!
      江岁白咬牙切齿地把车撇到一边,往人堆走去,身边围观的弟子一见是他,瞬间分出一条宽敞的道儿来。
      这场战斗将将收尾,沈问拄着伞,气息已经不匀,剑气的方向稍有偏差。女子莲步腾挪间,柔韧的细腰一扭,倚着伞面避开剑气,仍来得及以磅礴内力幻出七八伞影朝他袭去。
      江岁白冲进人群的时候,身上并未佩剑,此时一着急,随便抢了个弟子的剑,猛地冲上去一一击散那些伞影,霜白的剑气盘旋在剑身周,浮起一层细细的碎冰,显出持剑人蓬发的怒气。
      “你!”江岁白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还是不敢再冒犯这位师伯,他潜意识觉得,惹了这位师伯生气,后头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万一她再对师父说点什么,岂不糟糕透顶。
      “好了,徒弟。”沈问喘过气来了,赶忙澄清,“师姐只是检查一下我的武功有没有退步,这段时间我确实疏于练功了。”
      “你也不用着急。”她的剑尖换了个方向,剑身上映过她挑衅的笑,“这就轮到你了。”

      以快剑自傲的太白弟子们,今日终于有了相形见绌,孤陋寡闻的挫败感。
      什么时候,天香弟子也能出剑这么快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有幸见到了江大魔王的全部实力。霜剑一击如雷掣风驰,剑鸣龙吟不绝,罡风扫起地上残雪,冰雾激扬,瞬间令围观的圈子被推开一丈远。然而这样极快极清的一剑,却并未破开它所向之处。天香的伞收拢起来,在那一瞬间,伞骨擦着剑光寻到持剑柄的手,轻点几处,令江岁白臂肘一麻,剑脱了手。
      “不堪一击。”女子轻哼一声,撑伞转过身来。
      但她并未像想象中那样轻飘飘地成功旋身。
      江岁白左手捞起半空坠下的剑,胸中聚气不散,上身弯成了极致的弧度,贴着地面扫过来,调转身法快得落下银白的残影。他逼着她不得不跃空躲招,又重新将剑换到右手,腾出左手使飞镖定穴,步法错综绕到背后,利剑改刺为劈,霜风凛冽,将剑意生生聚出狂横的刀气。
      她小轻功使不出来,只好举伞硬抗,剑劈进伞骨间,瞬间将坚韧的金丝绢划裂,她趁机收伞,伞骨夹住剑身,总算减缓了下劈的力道,这才少有余裕,挽了轻巧的剑花,使出玉帘拂衣。
      江岁白贴的太近,一时没能避开,掂量掂量自己余下的内气,觉得还能硬抗,便趁着最后一点灵活的时间抽出剑来,准备为下一击蓄力。
      可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师伯把他吊在伞上后,就没再出手,反而退到师父身边,又悄悄说了些什么。
      声音太小,江岁白听不见,气闷。
      他只能看见师父从一开始惶恐的苦笑变成惊讶,又变成极为温柔的微笑。
      ——他最喜欢的、一般只有师父看见他时才会露出来的那种。
      玉帘拂衣的控制时间结束了,他们的谈话也结束了,江岁白揉揉手腕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又被他师伯抢走话头:“你这功夫也就一般般,还得练,你也甭瞪我,我把话撂这儿。”
      “你们在山门里头待着,消息不通。我来这儿的路上,可是听说了不少要找你寻仇的家伙。”
      “只有你们两个人足够强,不怕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能放心让你跟他在一块儿,你们之间其他的事情,我懒得管,也没必要,过日子的是你们两个。”女人将剑刷一声收回伞中,“不过以后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及时通知我,听见没?我,还有师门,要比你们想象中还可靠得多。”
      江岁白一时愣住了,他根本搞不清为什么师伯变脸这么快。沈问及时拍拍他肩膀,朗笑道:“师姐承认你了。”
      江岁白稀里糊涂地叫:“多谢师伯…师姐?”
      她把伞丢给江岁白,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嘴角噙着笑:“叫什么师姐,还给我好好叫师伯。听说你会修伞,既然是你划破的,你负责补好,什么时候弄好,我什么时候走。”
      沈问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还挺为修伞这事骄傲的。
      “哦对了,要是今天修不好,我晚上住你们隔壁,听见什么概不负责。”
      看着即将沉没的夕阳,沈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行,我还是去补完吧!”江岁白在床上像烙烧饼似的翻腾了好多遍,终于耐不住,直挺挺坐起身来,撩开一半床缦。月光流泻,铺散在他银白的发丝间,那双微微低伏的兽耳投下浅色的阴影。
      沈问倒有些疲倦,久不动手,他的身体跟不上意识,跟师姐那一场切磋又用了十分力,现在未免反映在肌体上,到处都酸痛。他打了个呵欠,眼里泪花迷蒙地看徒弟,含含糊糊笑道:“她定是在逗你,不必那么着急,为师还想多留她几天叙叙旧呢。”
      江岁白看见这样的师父,心头就忍不住泛起热流,俯身下去亲他眼睫,舔吻那些泪花,悄悄问:“那么现在她不在隔壁咯?”
      沈问看着那两只低垂的耳朵,不知怎的就走神,抬手去揉弄他的发顶,软乎乎的,像极了徒弟对他的态度。
      江岁白抖抖耳朵,这会儿觉得头顶渐渐敏感起来,发着热。
      他迅速回到床上,拉下帐幔,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搂住沈问,闭眼任他揉耳朵。
      “吱——”
      江岁白突然听见什么声音。
      沈问也清醒过来,清朗的月光将潜入屋中的人影照得分明,投在地面上,明显是个持双刀的少年。他默默将床头的剑递给江岁白,对视一眼,瞬间拉开床帐——
      “你是谁?”
      少年一见被发现,顿时毫不犹豫地举刀扑上来,正对着江岁白的脖子:“血债血偿!”
      江岁白剑未出鞘,只用刀鞘挡过那压上少年全身力量的幽绿色双刃,只见从接触的地方,生铁所铸的刀鞘即刻融解,铁水磨销了一小片花纹才停滞。
      他立刻挡在沈问身前出了剑,直指少年的胸膛:“你找谁?”
      “当然是你,江岁白!我就是死,也不会忘了杀父仇人长什么样!”少年武功虽一般,但却凭着手中的毒刃和悍不畏死的决心在室中与他周旋,那双刀所沾之物,轻则磨销软化,重则腐蚀融解。江岁白的剑气在屋中又总是有些投鼠忌器,不得施展,只险压过少年一线。沈问内力外放,化出伞影,破了他的毒气,又趁着江岁白与他拼剑时放出玉帘拂衣。二人费了些心思才缴获他的双刀,江岁白挑着衣领把他钉在地上。
      ——他知道师父不爱见血,这些时日渐渐在收敛以前的脾性。
      “你怎么知道我在太白山门里?”江岁白踢踢被点住穴的少年,想起白天师伯带来的消息。
      ——找上门倒是很快。
      少年移开视线,就是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你不说,我也不惧。”江岁白踩着他的手,“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上门,来多少,往出扔多少,至于扔出去的是活的还是死的,就难说了。”
      “我不怕死!”少年一腔热血,终于转过头来,盯着江岁白吼道。
      沈问在一旁帮不上忙,此时只能冷静地安慰自己。
      这些过去留下的暗疮,总要鲜血淋漓地撕开,才能好全。江岁白手上沾过的罪恶即使无法洗脱,若要偿还,也绝不会是以性命为代价。
      他会陪他共进退,但绝不会任人替他做决定。
      少年突然失了声。
      离他最近的江岁白首先察觉出不对,那少年眼中坚定而锋锐的仇恨一时消弭,盯着他的脸,只剩下战战兢兢的畏惧:“你……你你是妖怪啊啊啊啊!!”
      江岁白想起来了。
      他披散着头发,两只新鲜劲儿还没过的兽耳支棱着,方才与少年缠斗,电光火石之间,对方恐怕只来得及辨认脸孔和剑招,根本没察觉脑袋顶上的异常,此时终于冷静下来正眼看他,在这样明亮的月光下,该是一览无余了。
      江岁白恶狠狠地笑了,露出两排尖牙:“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生吃了你。”
      “从,从秦川的一处酒楼买的消息……”
      沈问哑然,没想到徒弟还有这种……恶趣味。
      倒也有用。
      江岁白咧嘴一笑,把插在砖缝的剑拔出来,放了那少年,白发兽耳尖牙邪笑,显得妖异非常:“别忘了告诉他们,我是妖怪,背后头说要杀我的,先小心他们自个儿的脑袋。”
      少年踉踉跄跄跌出门外,轻功都忘得干净,深一脚浅一脚离开门外的雪地。

      江岁白关上门,收了剑,才开怀大笑,眯起双眼往沈问怀里扑,搂着他的腰咬耳朵:“要是江湖中人都这么好骗,可省下许多力气了。”
      沈问拥着他倒在床上,忍不住也笑:“你啊——”
      “说真的,师伯今晚到底在不在隔壁?”
      “我可不想明天再被她笑话,快点睡吧。”
      “师父告诉我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二·猫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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