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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滕人 ...


  •   庆成十四年春,天下旱,时先祖崩逝,皇九子承位,皇十一反于沧州,万里神州,山河疮痍。
      ————《魏主记》
      天光炽热。
      中年人蹲在他家的茅草屋前,耳中滕人声嘶力竭的哀叫声不住地传入他的耳中,远处他家养的那两脚羊正畏畏缩缩地拿了木做的盆子,动作笨拙地撞开柴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与滕人的第九胎了。
      前几胎不是因为生了没用的两脚羊而丢在了田埂,就是因为连年灾祸,中途夭折了。
      如今他家剩下的,就只两个孩儿和一只两脚羊,人丁单薄。
      若说前几年男人还付的起专做替滕人引生的铜板,如今却因为天灾人祸而变得食不果腹起来,因而就让两脚羊烧了热水进去帮忙,自己和孩儿守在外面。
      屋里滕人的嘶喊声兀地一停,随后他便就只见那两脚羊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嘴里"啊、啊"地叫着什么,男人心下一紧,一脚将两脚羊踢去了一边,自己匆匆冲进了房中。
      房中那滕人面色惨白,人虽是仍尚未回复过来,却已然过了那道生死关,他见状这才心下一松,待到随即再想看看自己的孩儿的时候——却摸了一个空。
      男人又转过头去看滕人,
      "又生了个两脚羊?"
      滕人却不再看他,自己偏过头去,眼角划下了一行清泪来。
      男人顿时怒吼一声,后知后觉地唤了自己的孩儿要去追那两脚羊,两脚羊却跑的飞快,三下五除二地就没影了。
      "给我追!"
      天气旱热,两脚羊怀里紧紧抱着那刚从滕人肚里刚出来没多久的婴儿,豆大的汗水不住从额上划下,一路朝着滕人所指的地方跑了过去。
      滕人似有所感,每日带了她去做农活之时总是不知疲惫地朝她指着不远处的山林——两脚羊听不懂滕人口中所说的话,滕人便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复又做了个抱紧的动作,一路带着她走到了山林的近旁。
      山林里的东西两脚羊见过,似是个食人肉的野兽,凶悍异常,她不懂滕人为什么教她把怀里的东西朝它送去,却出于天生的对滕人的亲近之意似懂非懂地执行了她的意思。
      她出去之时将孩儿放在门旁的簸箕里,待等到男人匆忙进去之时便慌忙从地上爬将起来,一路绕过了她那两个兄弟,不要命地奔逃起来。
      两脚羊若是按年岁算,该是她两个兄弟的妹妹,今年将将满了五岁,怀里抱了个婴儿,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脚程慢了下来,身后男人又穷追不舍,当真是走投无路。
      两脚羊咬了咬牙,继续死命奔跑起来,终于在男人将要追住她的时候,踉踉跄跄地跑进了山林。
      "啊——!"
      两脚羊朝后看了一眼,男人仍然穷追不舍,她便只得抬脚踩着早就布满青苔的石阶跑了上去,男人进林却似有了顾忌,在石阶前逡巡了一会儿,这才追了上来。
      "啊————!"
      两脚羊的叫声在这座幽谧的山林里回荡,因了喉咙的干渴嗓音而显得格外沙哑刺耳,在这素来生人止步的山林里,徒惹男人心中有了几分惶惶。
      "够了——"
      男人不走了,远远地朝两脚羊喊道,
      "你下来,滕人叫你下来,听见了没有!"
      两脚羊听见滕人这两个字,神色犹豫了一会儿,脚步竟也慢了下来,犹豫不决地看着男人。
      男人见此法奏效,便又喊了几声,此时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儿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他们一个十二,一个十一,脚程没男人快,自然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那边两脚羊抱着婴孩在石阶上不动了,男人又更缓和了神色,便只见她犹豫了半晌,终究是抱着孩儿一步一步地走下了石阶。
      男人神色殷切,一直等到两脚羊离他只有三两步的距离之时才凶相毕露,凶神恶煞地几步走上前去,要夺了那婴孩往地上摔。
      两脚羊惶然,倏地一下又想折回身跑,却被男人身后的两个孩儿捉住了手腕,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婴孩被夺了过去——那婴孩先前一直在两脚羊的怀中啼哭不止,如今却像是精疲力尽了一般,安详地趴在她胸前,丝毫不知道性命危在旦夕。
      "啊啊啊啊——!"
      两脚羊发了狠,眼看着婴孩就要被摔落在石子之上,便开始撕咬起二人来,却被那二人重重地压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烈日下,阳光透过早已干枯了的枝桠穿入林中,两脚羊被压在地下,双脚仍在徒劳地挣扎着——从她的角度看来,她只见男人正高高举起那婴孩,孩儿被惊醒,双手双脚徒劳地在半空中悬着,眼看着就要被狠狠摔下,血溅三尺……
      林中却兀地一阵劲风袭来,两脚羊只觉得眼前一花,男人手中的婴孩朝被夺了过去——那男人连退几步,踉跄着退在了石上。
      按着她的那两个孩儿也因慌乱而松了劲道,两脚羊这才得以从地上站起来,循着婴孩的哭声看清了那野兽。
      野兽身高约七尺,周身都披了厚厚的一层兽皮,毛发也久未打理,只留出了一双带着杀气的眼在外面,恶狠狠地注视着两脚羊等人。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色厉内茬道,
      "把它给我,你没口粮了么?"
      那"兽"却不答,只一手搂着啼哭不止的婴孩,一手拿出只打磨好的匕首横在胸前,同男人无声地对峙着。
      此时已然是夕日尽颓,暮色四合之时,山间不时有豺狼虎豹的声音传来,兽却不为所动,仍旧死死地盯着男人,眼神凶恶。
      两个孩儿先有了退却之意,其中一个小的走到男人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角,男人扭过头——他手中已然也有了汗意。
      于是他便只好恶狠狠地在野兽的面前唾了一口,吩咐两个孩儿押着两脚羊走了。
      那兽沉默地看着两脚羊一行人走远,转身又提气越起,几个起跃间便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山林之中。
      ——————————————
      两脚羊一路被拉扯着回了滕人处。
      滕人见他一行人没有带着婴孩回来,再看男人的脸色,心下便松了一口气,慌乱之间便要迎过来宽慰男人,却不料男人让两脚羊站定,一脚将她踢在了屋前的巨石上——两脚羊猝不及防,根本就没有做缓冲的时间,身体便不由自主扑向坑坑洼洼的石面,在那上面撞出了一大片猩红,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儿!"
      滕人发出一声凄疮的嘶喊,扑过去就要将两脚羊抱起,男人却一把拦住了滕人,扬手将她扇倒在地,冷笑道,
      "你今儿要是敢过去抱她,我晚上就过去找王二。"
      滕人便一下就住了声,用手捂住嘴惊惶地看向男人,黑亮的眼里顿时蓄起潮湿来,却是不敢再替两脚羊说话了。
      王二是村里专做两脚羊生意的人,如今正值荒年,这两脚羊卖过去想必十分抢手。
      男人见她这般模样,这才伸出手从地上牵起了滕人。
      美人落泪——总是教人心生怜惜的。
      男人虽出生乡野,可见了滕人这模样怒气也不禁消了一大半,只叹息一声,揽着滕人回了屋里。
      "今天这事我就算你一时糊涂,罚了那小畜生小惩大诫,你下次可不许再犯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男人吩咐滕人在屋内点起灯,又招手让两个孩儿进来,一起坐在屋内用着晚膳——滕人从屋内端来四小碗水,又拿了些糠饼出来,便算作是晚膳了。
      滕人将饼分做四份,从中划了一半出去给男人,又再将余下的那份划做三份,仍旧是拿了最小的自己留着,将其余两份给了孩儿。
      最后反倒是男人分了些给滕人和孩儿。
      吃罢晚膳,滕人借了出去收拾东西的由头到了院子里,三步并两步地朝两脚羊那处走去——却听得男人在身后重重一咳,脸色顿时一变,便又只慌乱地绕了她开去。
      男人的脸色在灯下阴晴不定,见滕人回来便吹熄了灯,道:"睡了。"
      夏夜里虫蚁繁多,滕人便又拿起竹扇替男人和孩儿驱赶虫蚁,夜里也教人睡不安稳,两个孩儿又将手足横在了滕人的身上,稍稍一动便要惊醒。
      窗外惨白的月光照进来,滕人侧耳仔细地听着院里的动静——却不料是蝉声太嘈杂的缘故,滕人竟只觉得院里一片死寂,半点声响也不曾听见。
      ……她那孩儿,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滕人思及此,又想到白日里男人的狠厉来,当即便心下一悲,在黑暗里无声地留下泪来。
      她究竟是……倒底如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的啊。
      若换做当初韶华正好的她来想——当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也真是当得一句世事无常,徒惹悲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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