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慕梓蓂

1、式微，式微，胡不归？

　　刚送走这天最后一位访客，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助手小炎的电话就接了进来：“小白，小姝和小娈要见你。”式微浅浅的眉轻轻皱了一下，低叹一口气，她对着话筒道：“让她们进来，还有不要再叫我小白。”
　　放下话筒，她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伸出手，“刷”的一声，拉起了隔离她与喧嚣的屏障，被解除了禁制的夕阳光一拥而入，引得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待她将所有窗帘都打开，身后传来了两声怯怯的唤：“姐。”
　　式微此时已调整好了微笑，转过身来，指了指一旁的花形沙发，巧笑嫣然：“坐。”闻言，静姝和静娈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慌，没有底。当她们坐下，式微也搬了一张绿色藤椅过来坐下，微眯了眼，开口：“说吧，有什么事。”
　　她们显得有些局促。静姝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式微，道：“妈妈说想你烧的糖醋鱼了，爸爸也老是念叨着要你陪他下棋，连最怕你的袁姐姐都说这么久没见，怪想你的……”
　　式微静静地听着，指关节有节奏地轻叩着桌子，眼神没有一点波澜，静姝见她如此，有些怵，她舔了舔嘴唇，直起身子，继续说：“还有，还有……”“还有，姐夫他很想你，他希望你能回家，”静娈有点听不下去自己孪生姐姐如此没有重点的谈话，帮她把最重要的话说了出来，“这本书就是他给你的。”
　　式微微笑不语，低下头去看那本书。是一本很旧但保存得很好的《呼啸山庄》，墨绿的封面似有草木的触感。她“哗哗哗”地将书翻过，熟悉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是那个年代的青春的气息。在一个地方，她停止了翻动，因为她看到了一张纸片，一行字赫然其上：
　　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呵，天色已晚，为何你还不归来？
　　式微盯着这张纸片看了很久，翻来覆去地看，纤尘未染的白色纸片上就这么一行字，没有任何其他。
　　这字迹，是式微再熟悉不过的了；这句话，也是她不能再熟的了，她的名字——式微，正是取自这句诗。
　　看着看着，她不自觉笑了出来，可那笑，却一点都没有笑的味道。坐在对面的姐妹俩看着她表情就凝固在那里，可突然她又十分诡异地笑出声来，不禁都有些慌神。
　　开门声惊醒了式微，随后耳边响起黄景炎嬉笑的声音：“女士们，果汁到了。”
　　一个人的突然闯入，竟似让静姝和静娈都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式微，她早已没有任何异样，笑容礼貌而亲切，但她的眼神里较她们来之前，多了一种她们看不懂的东西。
　　“小姝，这是你的木瓜汁，小娈，喏，鲜榨的苹果汁。”助手黄景炎像个服务员似的将果汁放到两姐妹面前的水晶小圆桌上，随即端起托盘中的最后一个杯子，递到式微面前：“嗯，炭烤。”
　　式微接过，微微偏了头，乜了他一眼。小炎干咳了一声，道：“嗯，那个我知道打扰你们的谈话很不礼貌，可是有人要预约，而你这三天的预约都满了……”“把他往后排，这点小事还要来烦我，”式微不耐烦地打断他，双手将咖啡杯渐渐握紧，似在拼命攫取隔着那一层砂瓷的咖啡传出来的微弱暖意。
　　“可是打电话来的是严凯生。”小炎补充说。
　　“什么？”式微一惊，几滴咖啡因摇晃溅出，滴落她手背，那样滚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忪地盯着景炎。
　　“他说他想预约你明天一天，这一天对他来说很重要。”
　　式微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这杯沿，过了半晌，道：“小炎，帮我把这几天的预约都往后推一天。”
　　静姝和静娈顿时讶然。
　　景炎只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面前的苹果汁已经喝掉一大半了，有些半撑的静娈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那个，姐，明天，是姐夫的生日……”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式微却突然笑了一声，像是苦笑，又似冷笑，硬生生地让她吧后面的话憋回了肚里。
　　去只听式微以极轻的声音说了句：“我知道。”这句话里仿佛包含了一个世纪长的叹息，可它轻得让静娈以为这不过是幻觉。
　　静姝突然低呼了一声，式微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原来是刚刚溅到咖啡的地方红肿了起来，在她白皙如玉的手上异常明显。这是，她才觉到同，一丝一丝地牵扯着她的神经，一波一波地传到她的心脏，竟是十二分地痛。
　　她自嘲地咧了咧嘴，站起身来，走到了落地窗前：“好了你们走吧！”“姐！”眼看着又一场劝说无果，静姝和静娈都着急起来，静姝干脆走上前，拽着式微的胳膊撒起娇来。
　　式微却不为所动，反柔声道：“姝儿，你往下看。”
　　静姝不明所以，照她的指示向下俯去，顿时怔在那儿。
　　这里是28层且地处市中心，周围的楼有些拥挤，道路上的车子来去不绝。静姝有些畏高，平时她是绝不敢在这么高的地方鸟瞰的，但今天心一急，忘记了自己畏高，却被这从未见过的景震住了。
　　那些或黑或白的车子此时在她眼里，就像是吃豆子游戏里那么一点点大的小方盒，无论是宝马还是法拉利，抑或是梅赛德斯，除了颜色，毫无差别。倒是那些平时看着破旧的公交车，这时候倒神气起来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张开大嘴吃掉那些价值百万的小方块。
　　还有那些行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都化成一个个时不时在移动的小黑点，无论是富是穷，又或者他平时是趾高气昂还是低眉顺眼，没有任何区别。
　　也许是太高了，也许是看得太久，静姝有些晕眩。她突然想，是否，在上帝眼中，我们也是如此呢？渺小，相似，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么我们那么努力去争取心中所想，努力表现得与别人不同，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必还要去计较那些微乎其微的差别呢？
　　她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静娈也在窗边看得出神。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其实她们的心中所想截然相反，也不知道，正是这一望，决定了她们俩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迷迷糊糊地，她们走出了大楼，这才猛然清醒，式微还是没有答应她们回家，可她们又不好意思再回去，只好万分懊恼地回家了。
　　式微仍在窗边站着，双手环抱着胸。她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做下了什么决定，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很快就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清和的男声：“喂，您好？”
　　式微咬了咬下唇，有些迟疑。
　　对方又问了一声，她吸一口气，道：“严先生您好，是我，白式微。”

　　她的手机始终处在拒接状态，这让上官墨很是心烦。突然，手边的手机“嚓嘣嚓嘣”地响起来，他忙接听，却不是期待中那个淡然却又温暖的声音，是另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阿墨，今天是你生日，我帮你买了礼物……”“严小姐，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上官墨很不客气地打断对方故作娇弱的话语，强忍着恶心，道，“我们之间并无任何关系，那天是我冒犯了你，我也已作补偿，请你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说完，他很利索地挂了电话，犹豫了一下，关了机。然后，他坐了下来，坐在微凉的红木地板上，把玩着一副折叠金边眼镜。
　　这幅眼镜是半框的，从中间可以折叠起来，放在他宽大的手掌心里，小巧玲珑。记得这副眼镜还是式微买给他的，就是看中了它的样式。其实他视力好得很，只是他一直坐在电脑前，往往回到家眼中便布满血丝，式微心疼得紧，便买了这副眼镜，平光的，但镜片可防辐射、防紫外线、预防近视……拖拖拉拉一大堆功能。他听她难得的啰嗦，忍俊不禁，笑问：“那有没有令人看上去更风度翩翩的功能呢？”
　　看着他故意抿着嘴扬起一个自以为优雅的弧度，她笑嗔；“装斯文。”眼却紧紧盯着他，爱恋暴露无疑。可她又忽地露出疑惑的神情，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他的眼镜，诧异加深，又回过头去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