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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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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这句话在我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从那以后孩子们见到我眼里竟然会有了些敬畏的神色;可是我依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往是他不耐烦了扯我出来,口气严厉,眼神却闪着笑意:“嘿,像个纯爷们点!”
如是的两个月,临别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辨别紫菜,全村孩子在爸爸的奔驰车前依依惜别,当然还有他。
“平亚,我会想阿婆,还有你。”你会也会想我吗?踌躇着,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小翼,”他重重拍着我的双肩,“你已经长大了,把自己当成男子汉,记得吗?”
我红了眼眶拼命点头。
“也许,”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还可以再见面的。”
我知道,爸妈答应支付平亚直到大学的教育费用作为我寄养在他家的报酬。
爸妈对我的变化很满意:晒黑了,长高了,话也多了点,功课更是没有落下。这个夏天过后,我真的仿佛竹子拔节,由一个羞怯自闭的男孩变成了翩翩少年,尊师重教,彬彬有礼,成绩也追了一大截,那么一瞬就脱颖而出,常常有不知名地女孩的情书塞进书包。
只是,吃着满桌精美的食物就不由怀念平亚在灶台前捞起背心擦汗的样子;站在装修得富丽堂皇的浴室里,反而没有在乡下顶着蚊子的轰炸从头到脚浇水的安心;而且,嗅觉里少了淡淡的海水气息常常失眠——所幸,一直以来我都知道怎样掩藏自己的情绪。
平亚没有食言,第二年夏天考到全市最好的高中来——已经貌合神离的爸妈破天荒齐齐约了时间去接他,不晓得是不是惦记他成功挽救他们儿子的功劳。
“小翼,”脱下在乡野间随意的装束换上整齐的校服,依然是阳光弥散的味道:“这一年好像长高了不少啊。”他大方地拥抱我。
你不是也一样,我微笑。
他没有很多时间来看我——高中的功课很紧张,有些业余时间用来打零工补贴家用,不打工的时候往往要回乡下看望阿婆——有的时候,我也会带着爸妈准备的补品和他一起回去,两个人长高长壮的人勉强挤在那张小床上,却容易入睡。
阿婆去世是半年以后的事情,入葬的时候雨水绵延不绝,爸妈都在国外忙课题,乡里乡亲散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冬天的风吹得哀思满天,他久久跪在墓前,我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想不出来,突然之间就被他的手臂箍的难以呼吸:“小翼,从今以后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听得到哽咽,却看不到,他或许觉得把脸藏在我的身后更安全;而那天我第一次意识到,比起他的痛,我的根本不算什么;平亚,原来你的脆弱是这么的脆弱。
那段时间他能够挤出一点时间来看我,甚至重新操起检查作业的营生。
“平亚,你算够了,我多大人了还用得着你检查作业?”在他面前,我的语言系统变得极度灵敏。
“多大?以为你翅膀硬了?告诉你,老子活着一天就还有权利检查你的作业!”他埋在作业本里头也不抬。
夸张。那时候幼稚的我们都以为自己成熟到可以看清世界的全部。
周末不管爸妈是否在家他总是会早早买好了菜,然后到校门口等我放学。我已经开始有了青春期的思想觉悟,说了很多遍不用接不用接还是未果,于是每到周末的校门口我总会目光逡巡着寻找他,怒目相对,最后却总是被生拉硬拽着上路。而我终于不用再跟在他身后做一条尾巴,而是和他并肩走在种了梧桐的人行道上,有时他会满意地看我一眼,说:“这才有点纯爷们的样子。”
他在厨房忙东忙西的时候爸妈竟然会气氛良好地窃窃私语,我想如果他们有个女儿,一定是商量着许配给他;可即使现在没有女儿,应该也在商量从哪里认领个女儿来许配给他。
渐渐地,会有一些写给他的情书也塞进我的书包,得到他的默许我一封一封拆开来过目,为了恶心他,我会用红笔标出信中的妙词佳句和错别字,集齐一个星期的一束就用丝带打上华丽的蝴蝶结,在周六的中午补课结束约他到学校吃冷饮。坐在主席台上,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赏析情书,一边指认出来来往往与情书中对应的女孩,征求他的意见“这个怎样?”“那这个呢?”
他一直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我总觉得心里应该是乐不可支,不插话地等我点评完所有人和所有文,就“啪”地给我后脑勺一记耳光:“回家写作业去。”
那时候我并没有经历他经历的魔鬼高三,送他去上学的那天很热,走进候车大厅远远看到他已经到了,我仿佛又变回到初识时那个羞怯自闭的男孩,站在木桥上等待他挥手。
“小翼,明年放暑假过来玩。”他似乎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新鲜生活而兴奋。
“平亚,我还会是你唯一的亲人吗?”
“当然。”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旋即露出灿烂的八颗牙的笑容,上了火车。
寒假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带了大大小小的土特产,还一直抱歉说不值什么钱;爸妈笑得合不拢嘴,说理轻情意重——看来他们拣这一个儿子抵得上十个自己生养的。
“爸妈看到你的表情和每天看到我的表情完全不同。”熄了灯,我一边往被窝里钻一边调侃他。平时一个人睡的双人床在他偶尔回来住的时候还是愿意匀出一半来。
“怎么,你还吃醋?”他也戏谑着说。
“你又不跟我抢妞,抢爸妈嘛,有什么好吃醋。”
“小孩子家,拿来那么多奇谈怪论。”
不知道他们是天亮之前那一刻溜走,总之起来就看到字条说出国了,让我们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