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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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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空,白绒簌簌。
雪地,赤焰残留。
她一袭白衣,站得佝偻,凝望着马背上的男人,还有后面的铮铮铠甲。
他也望着她,居高临下,忽而皱了眉头,因被那用鲜血染红的白袍深深地灼痛了双眸。
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穿过蓝色以外的衣袍。
飞雪势头愈发猛烈,欲浇灭城池残焰,冰火两重。
她微动了双唇。
“你曾说过,只要我灭了他的国,你就放下一切带我走,这句话到此刻,还作数吗?”
雪花飘向人浓密的睫毛,作势要冰冻眼睛里正蠢蠢欲动的泪水。
许久,没有答案。
只有那看似深邃又隐忍的神色在男人脸上,忽而他摇摇头,在一众将士面前勾起了嘴角。
“西陈已灭,恭贺太子大仇得报,这孔雀蓝是西陈的王妃,就算尚未有仪式加冕,可陈王早已宣旨昭告天下,人尽皆知。属下以为,此女……万万留不得。”
本以为,他会有片刻犹豫。
不曾想。
那一瞬,她看到他的右手轻轻举起,带着一丝颤抖,而后一声令下,瞳孔中闪现出万千火箭。
赫连展。
距离那么远,男人还是听到了对方喃喃的呼唤。
她在喊他,不是太子,是自己的名字。
突然,曾经的记忆喷涌而上,恐惧蔓延了全身,青筋突起,他冲着飞奔而去的箭矢怒吼,震动天地。
“不要!”
可惜。
箭已脱弓,万箭齐发。
明明知道她有生还的能力,可是心,为什么还是会痛,会害怕。
害怕她因绝望失去求生的信念而忘记了反抗。
与预想无差。
耳边被无数惨叫充斥,一个又一个的将士接连倒下,血流成河。
所有人都惊愕不已,唯有马背上的那个人,眼里始终显现一份格格不入的忧虑。
孔雀蓝,天生神力。
伤害过她的人,必遭反噬。
前一瞬的万千火箭被反弹出去,将士瞬间明白,没有人可以伤得了她,识趣地连连后退。
还是同样的神情,那种隐忍不发的无奈。
赫连展。
我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相信这幅模样。
男人的唇跟着动了动,“果然……是个妖女。”
呵。
她突然站直了身子,眼神多了份不属于自己的狠厉。
“我猜,你是爱我的吧。”
“不爱。”
“那么,你证明给我看。”
“有必要吗?”
他说得风轻云淡,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话语中存在着的温柔与那份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心翼翼。
是嘛。
不后悔吗?
箭头从肩膀处拔出,她轻蔑地看了一眼上面的血迹。
就算是死,怎么能死在别人的手里。
这不是你曾经教给我的吗?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连眼神也失去了以往的神采,刹那之间,一片灰寂。
嘶!
“蓝儿!”
听。
是谁的声音?
谁在喊她?
一向不动声色的那个人,今日怎会无所顾忌地一次接一次地怒吼。
愤怒吗?
为何愤怒?
不是不爱嘛,何必做出那般着急地从马上下来的模样,顺移到她的眼前。
赫连展抱着孔雀蓝,全身颤抖。
想说什么,只剩哑然。
箭直直地插进她的心头,快准狠,如此利器若是被拔出来,心头之血必定泵出,那她也是必死么无疑。
男人的胸口震荡起伏,爱与恨交织在一起,除了痛,再也感觉不到其它。
“常冥为了我,可以将整个陈国送给你,而你,就这样把他拱手相送的城池亲手埋葬。”
一滴清泪从孔雀蓝的眼角划过,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气息渐渐微弱,眼皮愈发沉重,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知道我为何要穿白袍吗?因为……我只是常冥的妻子,要恪守妇道,要为其……守丧……”
“蓝儿……”
疲惫至极,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终是在男人怀里缓缓闭眼。
一缕蓝魂从人的手里涣散飞走。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亘古的疑问。
爱,究竟是什么?
……
两年后。
天水谷,百凤门。
蔚蓝是第一个可以自由出谷的女人。
原于数月前,北漠王宫赫连王族传来的一纸婚书。
床榻上,她毫无精神地凝望窗外。
雪花顺着窗沿飞进屋里,努力而飘逸地靠近女人绝美的脸庞。
伸出手掌,轻轻地落在掌心,融化。
她一向怕冷,却莫名地喜欢雪。
“师父,为何偏偏是我呢?门下比我漂亮的女孩数不胜数,你当真舍得蓝儿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没得选择。这也足以说明,人家赫连展不注重皮囊,可不是市井庸俗之辈。”
“他不是市井之辈,我也不是看中权贵的人啊。”
“这不刚好一对嘛。”
“……”
母夜叉嗓音沙哑,在屋外仰望苍穹。
岁月在人的脸上留下苍老的印迹,却没有掩盖她身上独有的气质。任谁见了都会相信,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曾倾国倾城。
见人不说话,母夜叉反问。
“那你想嫁给谁?红枫?”
“……”
红枫是天水谷除了长老以外唯一的男人,长发飘飘,明眸皓齿,烈焰红唇。
许是与姑娘们在一起久了,本人也是愈发地注重保养,明明已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看上去就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青春貌美。
最主要的,他对蔚蓝有着谜一样的情感。
“您这是为老不尊,就会拿我打趣儿。”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孩子们的那些心思,终究逃不了她的眼睛。
“人家年纪轻轻就身负百凤门大总管之职,师父说你喜欢他怎么就是为老不尊了呢?”
“您明明知道徒儿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喜欢红枫,那就是常冥长老喽。”
“师父!你还说!”
女孩家的心事被拆穿,孔雀蓝有些羞恼。
没错,她暗恋常冥早已不是秘密,谷里上下无人不晓。
“你可知常冥长老对你是否有意?”
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徒儿知道。”
“既然知道,何不给自己一次机会?远离他,也许可以重新生活。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男人并不是女人生命的全部。三天,还有三天,去见想见的人,去做……想做的事吧。”
转眼间,老人已消失在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师父……”
见想见的人。
做想做的事。
师父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红帖在桌上摆得规矩,只觉得那颜色有些刺眼。
入谷两年,蔚蓝被母夜叉从天水河边捡回,年少记忆所剩无几,只隐约记得,梦中有双眼睛,微红得泛着泪光。
她不知为何会认定与自己有天壤之别的常冥,每逢见到那个人,就只想靠近。
门外,有人敲门。
从里面看,身形并不像是女子。
“大总管何时这般客气了,直接进来便是。”
男人没有回答,倒是痛快的推门而入。
因与红枫比较亲近,故人进来后,她未曾抬头。
冷风随门卷进屋里,孔雀蓝不自觉打了寒颤,不经意间瞥见对方手里拿着的厚重衣袍。
“给我的?。”
也许是神经大条,也许红枫对蔚蓝的照顾早已形成了习惯,她瞬间夺过人手中的红色斗篷套,飞速原地转了一圈套在身上,微微整理了下衣摆。
不错,很是保暖。
“好看吗?”
渐渐多了笑容,蔚蓝没心没肺地反问。
抬眼瞬间,恰好对上了某人缺乏温度的眼睛。
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长,长老。”
不是红枫……
她意识到自己也许闯了祸,在人面前手忙脚乱的解着系好的衣带。
常冥冷冷地看着她,“不用脱,就是拿给你的。”
“给我的……”
“里面的蓝衣不适合这个袍子,换成白的吧。”
“可是我……不穿白衣。”
虽然知道长老会生气,她还是将自己的喜好说了出来。
然而预想中的恼怒没有到来,男人只是不冷不热地盯着她。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不好说,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我也讲不清楚。”
对方有片刻沉默。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蔚蓝的心跳突然加速,就像在颜色喜好上一样,说不清缘由。
许久。
“过几天会更冷,若是不嫌丑的话,就穿着吧。”
啊,啊……
她惊讶地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长老从未进过她的房门,也从未送过她衣袍,入谷以来就连话也说不上十句。
近日是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如此照顾。
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希望我嫁到北境。
常冥收回视线,轻眨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碰触到铜色面具的边沿。
千百年来,没有人见过百凤门长老真实的容颜,唯有眼睛与嘴巴显露在外。
“长老。”
欲转身的男人止住脚步,身子微斜。
“何事?”
“和我一起私奔吧。”
很久以后她也没有忘记,透过铜色面具,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丝丝震惊。
“你说什么?”
“我说,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游历山川,俯瞰河海,我会做饭,会做衣裳,会种地,会养花,会捕鱼,会……只要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便什么都可以会。”
蔚蓝满怀希冀地期待着答案,有些害怕,也有些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