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梦里不知身是客（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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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真长啊……手冢难得起床时有些迷蒙，慢慢地用手肘把自己撑起来。
花了他一些时间，才意识到手肘接触的不是硬质的实木躺椅，而是柔软的席梦思。
周助把我搬进房间里了吗？……真是难为他了，以他的身板来搬这么重的我。
手冢想着，在枕边随便一摸，摸到眼镜戴上。
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他们二人退役后隐居的乡间别墅的卧房，而是一个像是酒店房间的环境。
他有些茫然：这……好像是二十年前，自己和周助重逢定情的房间？
怎么回事？
手冢抬起自己的胳膊——也不一样，和记忆里自己成年的身体相比，稍微细了一些，而且抬起来的动作很流畅，丝毫没有酸痛。
有哪里不对。
他退役后，十五年职网生涯留给他的不仅有荣耀，还有四肢关节无法根除的陈年积伤，尽管并没有什么大碍，但用力猛然抬手臂时的微微酸痛仍然无法避免。这感觉伴随了手冢多年，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手冢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忽然传来了他最熟悉的柔和声音：“啊，终于起来了。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是久啊，已经快到中午了。”
手冢自然地抬头看向不二，却瞬间睁大双眼：他面前的不二，竟然是遥远的少年模样！
并且，不二手上没有护腕。
手冢记得很清楚，他们第一次共同参加温网时，为了避免手腕受伤，自己就一直让他戴着和自己一摸一样的护腕。
不，不对——手冢脑中忽然闪过不二脸上带了皱纹的模样，和刚退役后成熟的脸、现在少年的容颜交织闪现，他的头又隐隐痛起来。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不二？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确实记得他们已经恩爱地走完了一生才是……但三十多岁退役几年后的成熟不二模样未免太真实……面前的又是少年不二……
难道说……时光倒流回了他们十六岁的夏天？
手冢百思不得其解。不二见他始终皱眉不说话，疑惑地问：“怎么了，手冢？做什么噩梦了吗？”
梦？难道说……自己脑海里清晰的一生都是梦？
手冢眉间皱得更紧，突然开口问道：“现在是哪天？”话说出口后，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明显地哑了。
不二失笑，站在他床边，递给他一杯水：“现在是6月22日，明天就要进行你们德国队的半决赛。先喝点水吧，你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真的没事吗？”
手冢接过水，一边喝一边暗自思忖：多半是梦吧……时光倒流这种事怎么可能。不过，还真是非常真实啊，这个长梦，很难相信它不是真的。
梦里的人物音容笑貌都仿佛还在眼前，连手握球拍的触感也真实无比。
又仔细想了一遍，手冢确定是梦：尽管真实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但说起来并没有连贯的生活细节，只有一些突然出现的片段——梦都是这样的，没头没尾；并且时间线也错了，明明顺着时间走完了一生，最后却突然回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许多设定都是下意识就知道的，也没有一个获得的过程，就像他知道不二拿了金满贯，但根本说不出他到底拿了哪届奥运会的金满贯。
这么美好的一切不是真的，只是个梦，让手冢有些遗憾，但又立刻隐秘地开心起来：如此真实的梦境，会不会预示着什么呢？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仍然产生了一点不太科学的念头。
手冢喝完水，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起身下床，心情莫名地好起来：即使这个梦什么都不是也无所谓，他马上就要和周助过上比梦里更美好的生活了。
他们会有漫长的一生来印证这个梦到底是不是某种预兆。
手冢很高兴，正想着要把这个梦讲给周助听，不二有点无奈地说：“呐，手冢，现在还没清醒吗？这样的你很少见哦，没事吗？稍微给我个回答吧。”
手冢连忙应了一声“啊，我没事”，刚想说怎么现在还叫我手冢，称呼名字就可以了，不二先开了口：“你先去洗脸吧，在你睡觉的时候，你教练打电话过来——”
手冢一瞬间惊得微微睁大眼：难道那个梦真的是预告？！
但很快他就变为失望。不二继续说：“让你下午回队里报道训练，准备明天的比赛。”
手冢一边走进洗手间，一边沉沉地应了一声：“啊，我知道了。”
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洗漱完，手冢觉得自己混沌的头脑清醒起来，不禁为之前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出来，正要把这个梦当成一个好笑的事情讲给不二的时候，不二又先开了口，难得地严肃，没有微笑：“现在可以了吗，手冢？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看起来不二要说正事，手冢立刻把嘴边的话压下去，点头道：“你说吧。”
不二站了起来，美丽的冰蓝色凤眼勇敢地直视手冢，神色是手冢从未见过的决绝：“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要走了，手冢。对不起，但我已经承诺了别人。”
他柔软精致的双唇轻轻地送出一个平静的短句。
“我们分手吧。”
手冢缓慢地眨了眨眼，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仿佛身边整个世界都被抽成真空，丧失了所有感觉，头脑轰地一声，全部变成空白。
却很奇怪地，没有什么伤心心痛，反而是早有预料。
现在的场景，其实早就提示过你了吧？你早就知道的吧？
手冢心里有个奇怪的声音说。
明明按着时间线顺到最后的梦，最后却突然莫名其妙地闪回几十年前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意义的场景，梦里不二问出的“呐，国光，如果当时……重逢之战后我们没有在一起，现在会怎么样呢？”、得到回答后消失在视线里的不二——这些，原来都是有意义的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预示……啊。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谈到自己过去这一年时不二的轻描淡写。
重逢这两天多，明明打了那么精彩的比赛，两人却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避免谈论。
重逢之战时，诡异的感觉即使到最后都没有消失——直到现在，手冢才明白，那时心头涌起的诡异本能，不是因为不二的体力诈欺，也不是被不动声色的阿刻戎冥河影响。
而是由于整场比赛，自始至终——自始至终，不二所有招式、动作里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那个让他在重要的训练时期都要请长假飞回国去见的，又导致他在大雨中失魂落魄狼狈回来的那个人。
梦里现实一直被自己刻意隐去的存在——一切逃避的、略过的关于某个人的痕迹，都指向了一个名字。
明明非常重要，却自始至终没有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的名字。
他的名字。
这种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手冢脑海里的念头却是：那个梦，好像没机会讲给你听了。
手冢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自制的轻微颤抖：“好。”
他想喊一声“周助”。简单的音节在舌尖唇边几度徘徊，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口。
这场重逢之战，我以为是新的开始。
没想到你将其作为结束。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手冢茫然地退后一步，看着不二一步一步，用熟悉的步伐，决然地离开自己。
两年后，新年时。
手冢难得地和自己家人一起去超市采购。
自从他夺得温网冠军后，大量的采访、训练和比赛挤占了他绝大部分时间，这样家人相处的温馨时刻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手冢父母在前面并肩闲逛，手冢便也推着购物车，在他们后面跟着。
他无事可做，心神不由得放空，目光漫无目的地略过左边的店铺。
忽然他的目光停了下来，聚焦——银座一楼新开了一家花店，门口的角落里摆着一盆仙人掌。
开了花。
恰好在他回神的时候，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喜欢这个吗？那就买下来好了。”
手冢没说话，也没有动作。
但手冢父亲好像除了这句家常，还有什么要说。他犹豫了几秒，终于开口：“那孩子……有时间的话，带他一起回来见个面吧。”
两句一模一样的话重合在一起——
手冢像凝固了一样，半晌才微微张开双唇，很慢很慢地说：
“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没有人看到他墨镜下眼睛里慢慢涌起的淡淡泪光。
郎心如铁？
郎心如铁。
枫叶之战，我成就了你最好的模样，却失去了你。
我的温柔，永远只留给你。
但你已经不再接受了。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回忆起一生，想来想去，最后悔的事情……
是枫叶战的时候提前离去，没有给你擦眼泪。
是我中途离场。
到最后，你也好，那个人也好，始终……无法怨恨谁。
毕竟，是我错在最先。
不是的哦手冢。
这个结局，谁的错都不是。
一切都只是因为……
世事无常。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