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识君桃花面》柯宝眷

1、歹毒宰相

　　洛阳城最热闹的时候不是早晨，也不是深夜，而是雨后
　　淅沥沥的大雨后，街道两边高低错落的房檐还在低雨，到处都是把门板挪开的声音，小贩争先恐后的从装货物的板车下钻出来继续吆喝。

　　被雨砸过的泥土黏糊糊软爬爬的糊在地上，每一个走过的人，只要步伐大一些，就会蹭得一脚踝子的泥水。

　　这时候，若是有一匹马跑过，那就怨不得人抱怨。
　　偏偏的，远处六匹马的奔驰声近了，六匹马同时跑起来，泥水可以溅到墙上去，也多亏了这六匹马一起跑动，小贩和行人早就听见了动静，纷纷挪开一条道路，让那六匹雄赳赳的马能肆意的跑过。

　　当今皇帝出行只乘八匹马，而能骑上六匹马的，乃当今宰相雄霸。
　　六匹马呼啦啦的跑过后，行人又重新聚集起来，低声讨论驾着马车的仆人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桃休一手拎着裙角，一手端着碗吸溜着喝着豆浆，饶是喝得不慢，还是能感受到老板绿豆小眼里露出来的急切眼神。

　　再过一个时辰，菜市场有斩人可看哩。
　　“老板。”
　　听她一叫，老板眼睛一亮，把搁在肩的的白布甩得响亮，麻利的走上前，用不太真心的语调道：“客官，再来一碗？”

　　桃休摇头，给了豆浆钱，还是捏着裙角起身，小心的避开木板凳下的泥水。

　　“姑娘，你也去看杀头啊？”
　　“是啊。”

　　桃休应了，跟着人群往菜市场走。
　　菜市场路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前胸贴着后背，那些不好意思挤着人的妇人，只好委委屈屈的站在最外边，看着男子占据了最好的视野。

　　她们倒也不是很热衷看人头落地，只不过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从家务事里暂时解脱出来，人人抓一把西瓜子，边磕边说些家常话。

　　桃休站在一堆男人中央，屏息不去深闻浓浓淡淡的汗臭味和雨后特有的发霉味。
　　她不高，仰着头看得有些吃力。

　　站她侧前方的男人注意到，故意挪开去，然后讨好的笑一笑，希望能得到俏佳人的一眼青睐。
　　桃休得很美，她的美主要集中在眉毛上，弯弯细细的弧度，到眼角时恰到好处的挑起，看一眼，满是风情只不过眉骨间有一处断痕。

　　断眉是苦命，谁都这么说，就是这断痕，让风情又有些锐减，让人一眼看过风情万种，再看第二眼却只觉眉宇间有清高孤傲的冷。
　　小孩子欢呼声大了些，因为囚犯被押出来了。

　　这一次砍头有些不同，跪在地上的囚犯浑身脏兮兮，蜡黄的脸，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却又无目的的扫着台下的百姓。

　　侩子手麻利的其中一个死囚结好死扣，又把磨得锋利的砍刀递给另外一个死囚。
　　百姓惊呼，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

　　拿刀子的死囚哆哆嗦嗦的，像是怕的，刀子都拿不稳当，人群起哄。

　　“还是不是个汉子哩，拿把刀都拿不住，抖成这个样，丢人。”

　　“快看，那死囚还哭哩。”

　　拿刀子的死囚确实在哭，眼泪将脏乱的面颊冲出两条痕迹来，露出土黄色的皮肤。

　　“午时到。”师爷喊着，县官丢下令牌。
　　拿刀子的死囚置若罔闻，迟迟不肯上前，被侩子手推得往前扑，台下起哄声更闹。

　　跪着的死囚侧着点了点头，拿刀子的死囚这才闭眼挥刀。
　　午时过了，茶馆里人多得很，大多都在说今日行刑之事，一提起拿刀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汉子，现场又笑成一团。

　　“行了，你们以为那拿刀的死囚是因为怕杀人而哭么？他可是有名的江洋大盗，盗窃时杀了整整一家四口哩。”

　　“那又是为何？”众人一看原来是衙门里的周天阳捕快，便知有好料可听，各个围了过来。

　　周天阳故意压低声音，“这可是县太爷和姨奶奶聊天时我不小心听到的，当朝宰相有这怪爱好，将两名囚犯关押在一起，直到行刑前。在牢里一年半载，身边只有一人可说话，一同吃一同住，人心可是肉长的，哪里能不生点交情。

　　这一生交情可就惨了，等行刑那天，两人才知，一人动手亲自砍下另外一人的脑袋，你说怎么下得去手，这能不哭嘛！”

　　“啧啧，这宰相的心可能不是肉长的，要不就是猪心。”茶博士调侃，众人哄笑。
　　周天阳起身，心满意足的从人群里挤出，顺便顺走了一碟花生米，今日县令要去知府那，可以浑水摸鱼。

　　他回衙门回得不巧，刚好看见县令急匆匆扶着官帽从衙门出来。

　　“你这小崽子，还不赶紧过来和舅舅一起去知府那。”
　　周阳天叹气，嘀咕着，“都和其他兄弟约好了碗两把骰子的。”
　　虽抱怨，终究是不敢惹舅舅生气。
　　知府府邸，胖得流油的知府将腰带提了提，大肚腩卡在稍显小的太师椅里，他不适的挪了挪，身旁的婢女立刻递过来一只软垫。

　　周天阳悄悄打量着知府大厅里的摆设，砸坏了这屋里随便一件东西，估摸得还半辈子。
　　他又看向舅舅，盯着人下巴指甲盖大小的肉痣，肉痣上长着一根长长的黑毛，微微卷曲的黑毛随着下巴的动作轻轻摆动。

　　这肉痣长毛，是大富大贵的呀，一想到舅舅平日挂在嘴边的话，又看那一根长毛颤巍巍的洞，周天阳笑出声，幸好县令声音大，无人注意到这边。

　　“知道了，回去吧。”知府挪了下肚子。
　　县令起身，“那...有请大人在宰相面前多美言几句？”

　　知府不耐烦，微微点头，县令赶紧起身。
　　刚走出知府门外，县令就从猫变成了老虎，恶狠狠的盯着知府家的大门。

　　“又要把功劳都揽去，什么时候被粪便溺死算了！”
　　周天阳应了声，还在回味知府大拇指那金灿灿的戒指。

　　县令刚走，知府很快也出了门，轿夫抬着沉甸甸的轿子往宰相府去。
　　今日宰相府前停着许多轿子，一顶顶的挡在路中，占住了大半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