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师】重い実》孟商

1、稻穗

　　男人已经记不清自己活了多久。

　　他在耀眼的阳光下眯着眼睛，想起来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

　　“果然，还是想看到啊，那一天。”对于那个银发绿眼男人的建议，他做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吧，不老不死，成为这片土地真正的守护神，保佑土地的丰收，使得村子里面的人们能够代代繁衍，先祖的香火能够延续不熄。

　　这之后，他周游列国，寻找着能够改善土地的方法，每次听说哪个地方的粮食凭借着某种新技术获得丰收，再远他也要去那里，学习考察，然后以新的身份回到村子，教授村民方法。

　　从那以后，“不老不死的守护神”取代了“诅咒的丰收”，成为新的传说。

　　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男人看着地里金黄的稻穗，数着自己度过的岁月。

　　“祭师大人！今年丰收了呢！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这样的大旱绝对会颗粒无收的，果然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守护神吧？”远处的青年笑着向男人打招呼。

　　“哦，是裕介吧？守护神什么的真是抬举我了，”他笑着回应，“比起那个，你奶奶的病好些了吗？”却看见青年听完他的话之后惊讶的表情。

　　“祭师大人，我不是裕介，我的名字叫武，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他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莫非您见过他？”

　　男人愣在原地，随即苦笑起来。真是老糊涂，陷入回忆里就出不来了。

　　“啊啊，见过的。你和他长得真的很像呢，不过你似乎更壮实一些。”

　　武摸摸头笑了起来，“确实如此，我奶奶曾经说过我和爷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武哥——！你爸爸让你把今天收的粮食送到仓库去！”远处传来的声音让二人都抬头望去，武的邻居小孩在尽职尽责地传达着长辈的吩咐。

　　武抱歉地朝男人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祭师大人晚上还要准备祭典吧？我不打扰您了。”

　　男人微笑着应了声再见，拿了一串饱满的稻穗，转身朝村子后面的山坡走去。

　　“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他想着和记忆中那个敦厚的裕介重合的武，相似的面容，却已经过了几十年。当年的年轻人早已入土，相同的血脉仍然在这片土地上耕作，他摸摸自己自那时起就未曾改变过的脸，想着，“这样，也算是一种永生吧…裕介，你的孙子是个不错的孩子呢。”

　　映入眼帘的坟墓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他慢慢朝那个前几天就被他翻新的坟墓走去，将手中的稻穗放在坟前的石板上。
　　“抚子，我来看你了。”

　　“今年也是大丰收啊，你看到了吗？”

　　“我特地给你带来的稻穗，看，结得多好。”

　　“我们不依靠那个果实也能生存下去呢。”

　　“要是我们那个时候就有现在所知道的一切耕作的知识，你就不会…”

　　“抚子，对不起。你怪我吧。”

　　是我不多加考虑，贸然将那个果实埋下去，是我不够细心，没能注意到你那个时候的不适，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如果早让我知道结局的话，我应该…还是会那样做。

　　所以求你怪我吧。

　　男人摸着石碑，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但是他似乎在泪光中，看到了妻子微笑的脸庞。

　　“没事的。”她这么说。

　　于是他终于放声大哭。

　　多年以后。

　　当初男人费尽心血改善的土地，如今成为了一个繁华的乡镇，周边的土地也被人们改造成了肥沃适垦的良田。男人走在集市上，看着两边琳琅满目的摊位和店铺，慢慢逛着。

　　他回到这个地方，是为了回归。

　　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他的记忆有些缺失，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不老不死的样子，也不记得当初自己传授祭师之法的孩子叫什么名字，还有那个把自己变成这样的银发男人的名字。有时候，如果发呆，会渐渐失去意识，闭上眼睛，会看见一条巨大的光河在流淌，美得不可思议。他知道那就是光脉。他感觉自己在和它融为一体。等回过神来，他才知道自己身处现实。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潜意识中在默默地抗拒着这种事情，好像如果不反抗的话，自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慢慢走着，走出了镇子，来到了外面的田垄上，看着又是一年丰收的金黄的田地。

　　他似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缺失记忆，丧失意识。

　　自己…在慢慢地，变成虫啊。

　　可能是看到自己多年来的夙愿达成，他终于没有了一直努力下去的目标，为了活命而吞下的光脉在渐渐的将自己变成虫的体质。

　　原来是这样。他放松身体，躺在田垄上，享受着奔波这么久之后似乎是第一次的难得的轻松。

　　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放空意识，看着自己仿佛是走回头路一般，把这些年来走过的路倒着走了一遍。他看见孩子的笑脸和稻穗一起发亮，看见主妇将一勺米舀进锅里，看见年轻的祭师领着村子里的人做着祭祀，看见银发男人拿着一粒棕色的种子默默沉思。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似乎是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女子朝他温柔地笑着说，“欢迎回家。”

　　他也笑着，朝那个女子伸出了手。

　　远处偶然撞见这一幕的年轻祭师捂住自己的嘴，含泪看着那个男人慢慢倒下，带着笑向空中伸出手。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转化为祭师这一生中看到的最美的河流——那是金色的，就像是成熟后的谷物在太阳底下散发着的光芒。河流越来越宽，然后金色的光芒一点点渗入地面，消失不见。那个男人似乎从没出现过。

　　但是经过了代代传承的年轻祭师知道，传说中的守护神终于回到了他应该在的地方，这片土地，就是那个神明不惜殒命也要传承下去的地方啊。

　　风吹过稻穗，明年应该会是罕见的丰收吧。年轻的祭师这么想着。因为，是守护神大人的护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