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古小龙

43、第43章

　　一个幽绿色的东西从黏稠的死水中无声地探了出来。比小孩子的腰还要粗大的体态，烂肉般丑陋的吸盘，似乎是重重叠叠地一连长了好几层，有如铠甲般厚实的鳞片，以及覆盖于体表之上的淤泥般污秽的糊状物……
　　这个触手一般的大家伙在水塘里恣意扭动了一会儿，就慢慢地越过水面，越过石桥，越过人间与炼狱的最后一道屏障，然后，摸索着朝凯文·李伸了过来。在一片惨淡的烛光的映衬之下，组成了一副午夜中最阴森恐怖的梦魇……
　　背后忽然重重地颤了两下，压得凯文·李下巴一下子磕到了桥面上，顿时肿了起来。
　　“别乱动，弄不好会掉下去的。”他想都没想就回手给了疯狼一巴掌。“你是不是想害我们——啊，不！”
　　活见鬼了，刚才扭动的那个一定不会是疯狼！可是背上那具熟悉的冰冷，僵直的□□，除了疯狼还会有谁呢？是的，那是疯狼，只不过却是一个死了的疯狼。可问题的关键是，已经死了的疯狼又怎么会动呢？
　　凯文·李被脑子里蹦出来的一连串的问句绕得自己都快糊涂了。好吧，不管是还魂也好，诈尸也罢，我总要……
　　凯文·李咬着下嘴唇，抱住石桥缓缓地扭过头。狂跳不止的心脏像一柄暴躁的铁锤般不停地透过他单薄的胸膛，狠狠地敲击着很好似一条大皮带似的石桥。
　　镇定，镇定，不会有什么的，一定不会有什么的。说不定刚才的晃动只是我的幻——“啊！”
　　如果知道映入眼帘的将会是这么一副在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可怕情景，凯文·李情愿自己从来就没回过头！反正横竖也是死路一条了，又何必在临死前还要再经历一次魂飞魄散，肝胆俱裂，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即将降临的厄运煎熬得沸腾起来，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血管烧开一般的痛苦呢？
　　那个狰狞的肉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偏偏出现在这里？加入你是普鲁斯鳄那结实的长尾巴，那么就滚回新生代去吧！如果是猛犸巨象有力的鼻子，那么，就请滚回到大冰川时期；假使这是一条双腔龙狡猾地扭动着的脖子，那么，请马上滚到侏罗纪去！
　　滚吧，魔鬼！滚到你应该呆着的地方，滚回那个真正属于你的地方！赶快滚吧！
　　凯文·李绝望地祷告着，呼吸急促得简直要把灵魂也一同喷出体外。他不敢确定，上帝真的会把他洞察一切的目光，投向这个肮脏邪恶得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的地方吗？
　　现在，那条从水塘里伸出来的大触手正以一垂挂下来的姿势搭在凯文·李、不，是疯狼的背上。灵活地摸一摸，拍一拍，捅一捅，那样子倒活像是孩子们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条虫子。
　　它的力气大得惊人，只是随便几下，凯文·李的身体便被压得紧贴在石桥上，肺里的空气全都挤了出去，丝毫动弹不得。接下来——
　　眼前烛光一晃，凯文·李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凉丝丝的轻风淅淅过脸庞，脚下虚无一片，那感觉就像是在飞。水塘变小了，窄窄的石桥在眼前——不，不！天哪，他是真的已经到了半空中了！
　　就那样毫无反抗能力地被那只邪恶的触手拦腰卷起，吊高，肆意地前后摇晃着，上下甩动着，远远看上去，倒很像是一个被放起来了的风筝——只是引线太粗了点儿。
　　然而风筝就是风筝，永远也变不成自由的飞鸟。没过一会儿触手似乎对这项游戏感到厌烦了，又或者是对这个闷不做声的大“玩具”——上帝作证，凯文·李不是不想喊，而是真的没有力气喊出来。他已经被接连不断的大幅摇摆弄得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失去了兴趣，开始冷酷地往水里缩。
　　上帝啊，难道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好命运吗？被一个恶心的大怪物活活吞进肚子里去？凯文·李绝望地想，一双手不甘心地抓着，摸着，拼命地想要捞到什么以支撑身体。只可惜，被他抱在手臂里的除了空气，依旧还是空气……
　　身体离水塘已经越来越近了，透过黑乎乎，臭烘烘，炼油一般的表层，凯文·李都能隐约看到从水塘深处折射出来的两道暗紫色的光柱——是那怪物的眼睛！完了，全完了，老天爷，求求你最后再帮我一次，保佑那丑家伙千万不要长牙齿啊，最好还是用整吞的吧……
　　永别了，妈妈，虽然你成天骂我没出息，说我没有继承到你的优良基因，还总是喊着要用你的“小儿子”砍断我的腿，但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都是很爱我的；
　　永别了，“爬虫”比利，尽管你总是卖给我一堆不值钱的假货，但你毕竟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还有……那个坏脾气的家伙，比起塞迪，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军刀。知道吗，说起来我还是有一点感激这个可恶的海岛的，如果不是在这上面所发生的一切，你我之间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做一对熟悉的陌生人，而不会像现在——保重吧，一定要活着离开。还有，永远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那只总是惹你生气的小狐狸……
　　凯文·李用尽全身的力气闭紧双眼，静静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