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世味年来薄似纱 ...
-
三天后,我把稿子发给主编后才敢在杂志社出现。刚到杂志社罗姐就把我拉到一旁递给我一个快件,说:“已经寄来杂志社好多天了,你一直没来,手机也打不通,我就先帮你签收了,你快看看。”谢过罗姐后就离开了杂志社。
寄件人是金老师。我边走边拆,居然是一份S大的录取通知书,告知我一个月后带好相关转学资料报名然后正式开始上课。我愣了起码有五秒钟,然后翻出手机看了看,今天是8月13,上一个愚人节已过去了四个月,下一个愚人节还早着呢。也就是说,我被录取了!我居然被S大录取了,还是我梦寐以求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yeah!~”我太高兴了,我真的太高兴了。本来我以为这辈子我都和S大无缘了。这个好消息我要第一时间告诉周汵汵。我和周汵汵约了午饭,一见面我就拿出了录取通知书给她:“汵汵,我被S大录取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我做梦都没想过我居然会被S大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录取……”
周汵汵说:“我就知道肯定中午要听你说这事。”
我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周汵汵说:“能不知道吗?你把□□、微信、微博、人人……所有通信昵称统统改为‘我被S大录取了’,想不知道也难啊。”
我说:“哦也是,那你替不替我开心?”
周汵汵:“当然了。不得不说,我还挺佩服你,S大多难考啊,这么难考你都考上了。而且你看哈,‘卫未同学,您好。鉴于您在此次笔试和面试的表现中都十分优异,现决定录取您为S大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学生……’你不是说你在面试的时候走神了吗?这还‘表现十分优异’,你们那学校是招神棍吧。”
我抢过通知书砸她脑门上,“你才神棍呢,S大啊,那可是编剧家的天堂。你知道S大出过多少优秀的编剧家吗?尤其是我的偶像金古梁老师,他简直就是编剧界的牛顿苏轼莎士比亚福尔摩斯,是我要学习的对象。”
周汵汵捂着脑门委屈道:“可是N大也很厉害啊,你就这么放弃了N大,投入了S大的怀抱?”
我说:“那也没办法,我想当个好编剧,全中国电影编剧的70%都是都出自S大,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更有机会……”有机会让他看见由我编剧的电影,那曾经是我最大的梦想。
周汵汵犹豫的试探我:“你还是忘不了他对不对?你还想见他吗?可是……可是他有未婚妻,而且现在也许都结婚了也说不定。你这样……”
我果断的说:“我早就没想过能再见到他了。我你还不了解。只是我以前就想当一个作家,想我的书能被拍成电影,现在不是在圆我的梦吗?我已经不奢望他了,六年前就不奢望了。”
周汵汵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开心的说:“那就好。庆祝你正式考入S大,送你的小礼物。以后就要叫你卫大编剧了。”
我得意洋洋:“卫编,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告别了周汵汵,我就往家走,八月末的风已经有点冷意,就像他从前讲话的语气。想起两个月前的面试,其实还是有点奇怪,我的表现那么糟糕,面试的一半时间我都是茫然的,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记得,实在不能被称之为“优异”。
可是,我却记得主考官问的第一个问题,她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戏剧影视文学专业?要知道这个专业在国内并不热门,毕业后还找不到工作的人大有人在。”
我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哦对了,我是这么说得:“因为有个人,他钢琴弹得很好,真的很好。可他练琴的毛病太多,弹琴前必须要看电影,否则他会觉得没灵感。弹琴时又不能有人打扰,不然他就会发脾气。我想……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看到我编剧的电影,不管那部电影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灵感。”我没有撒谎,那真的是我最初的目的,但我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把真话说出来了。也许是有六年没有这样谈论起他,我的语句混乱且无逻辑。
但是女主考官似是带了一点兴味探究的问道:“男朋友?”
我想了想,想起夏彼对我们过往这段关系的界定:“不,好哥们儿。”
回忆完这一段,我只走了回家路程的一半,可我不想再想起别的什么了,头顶上的藏青苍穹,就像六年前的傍晚那样。我那么讨厌傍晚,讨厌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于是我裹紧衣服,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和他的钢琴曲。那是2009年的夏天,夏彼出了最后一张钢琴曲CD,里面除了一些被他改编过的肖邦曲目,有一首他自己的原创《梧桐树下》。那时候,我也幻想过那是写给我的钢琴曲。那时候,他还没写过那封信。那时候,他说他会回来。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不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是后来呢。后来梦里的声音告诉我,他说,喂,我们是好哥们儿。我有一个未婚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要订婚了。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订婚典礼。
可他一定不知道,我去不了。他一定不知道,在他走的这三个月中我发生了些什么。
也有梦里的声音在说,“阿未,好好生活。好好照顾你妈妈。”那是爸爸苍老的声音。
明明只是做梦而已,可痛却如此清晰,梦中我的声音声嘶力竭,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是我的声音。可他们还是漠然转身,留给我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我的心空了很大很大,很大一块。我不想再想起这段往事,我觉得在这样持续几次我应该会因心率衰竭而死。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一心一意的在为开学做准备,N大的手续很快就办好。外面的工作我也只保留了电台和杂志社。电台的节目是一些大学同学合伙做的,内容贴近大学生所以反响还不错。至于杂志社么,幸好连载的文已经告一段落,我最近应该也只会写一些短篇了。做完这些我回了一趟Y城,妈妈的精神还不错,这也是我愿意把她一个人留在这边的原因。她说她老了不愿东奔西跑,只要我照顾好自己她就放心了。王医生也说妈妈最近已经好很多了,夜里不会再长时间失眠,精神状态也不错。回到T城时已是九月,天空蓝的透明,阳光也很温热。我想我要开始奋斗了。
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在上课的的第一天,老天爷就给我送来了一个big big surprise。这个surprise就是我的偶像,金古梁老师。作为编剧界的泰斗,金古梁老师曾创造过无数性格鲜明的角色,也拿过无数代表编剧荣誉的最高奖项,就在去年他甚至还拿了编剧的终身成就奖。最让我欣赏的就是他架构情节的能力和故事渲染力,他可以把一个极普通的故事写的柔肠百结荡气回肠,也可以用很平凡的语言去诉说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笔触深刻,于极小处见大智慧,这是我对他的笔下故事的认识。我梦想有一天能成为像金老师那样的编剧家。而现在,他居然就成为了我的任课老师之一!上苍何以厚待我至此。要知道金古梁老师作为编剧界的奇迹可是从不轻易露面的,尤其又是作为编剧这种幕后工作,想见他一面更是难上加难。记得09年初的时候他曾经去C市做过一次演讲,那时夏彼刚刚开始为我补课,对我的学习抓的很紧,又恰逢马上要进行月考。为了听那次演讲,我逼不得已违背了自己对夏彼的承诺逃课了。夏彼那个时候就是那样,明明自己整天都在逃课却不允许我逃课,难道学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么。为保万无一失,我和周汵汵两个人里应外合商量出了一个万全之策。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周汵汵想尽各种办法不让夏彼知道我逃课了。
我表达完了我的想法之后,周汵汵一头雾水的说:“完了?这就是你的计划?这就是你所谓的万全之策吗?”
我解释道:“越详尽的计划漏洞越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以我决定一切从简比较好。”
周汵汵用吃人的语气说:“可你也不能简化的什么都不剩吧!想尽各种办法?可具体是什么办法呢?”
我恨铁不成钢的说:“孙子兵法读过吗?空城计,美人计……中国兵法博大精深,随便你用哪招好啦。”
周汵汵说:“靠。”
有周汵汵作为我坚硬的后方,那天下午我如愿听了金老师的演讲。而如今,我的偶像,我的方向,我的指南针,居然成了我影视鉴赏的老师!!!这种感觉就像你说你想要学钢琴结果就空降了一个肖邦来亲自教你弹琴。我之前经历过的见到偶像的场面,也不过就是在人群中听听他的演讲,因此对于“肖邦”成为老师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
我发现这个专业果然是人才济济,之前我还对自己在某些知名杂志发表的文章以及某些影视剧改编的作品而沾沾自喜,那么当我到这个班级后我就不那么想了,这里的同学似乎都不寻常。比如说,我旁边的这位低气压韩冷同学。人如其名,面冷心冷。
原谅我因为前一天晚上过于激动而失眠,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从此我的大学生活都要在煎熬中度过。这话太跳跃了,我可以解释:我失眠了然后来晚了,不幸毫无选择的和同样姗姗来迟的韩冷成为一个team。在我的理解中,team意味着合作,合作意味着交流。可是……
我兴致勃勃地说:“我真没想到我们影视鉴赏的老师居然是金古梁老师,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韩冷说:“……”。
我继续说:“话说咱们班人也太少了吧,只有6个人。我知道如今编剧不太吃香,可也不至于冷落至此吧。”
韩冷说:“……”。
我又说:“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卫未,卫子夫的卫,未来的未。”
韩冷说:“……”。
期间我拼命的找话题,可韩冷死命的不开口。可是两个人这样抱着道具尴尬的走在午后悄无人烟的学校,如果再不出点声音,那就真是……更加尴尬了。
我正郁闷着呢,韩冷同学终于开口了:“我记得通知书上有附课表吧?”
我一时无法领会他跃动的思想,疑惑道:“啊?”
韩冷继续说:“我记得课表上已经明确写出影视鉴赏由金老师代,而距离领通知书已过去半月有余,你居然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吃惊和惊喜的心情,实在很让人佩服你的兴奋神经。”
我又说:“啊啊?”
韩冷说:“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我想说我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还未开口,韩冷就已经无奈的叹气:“看来你是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了。”
我这人最要面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嘲讽,我理直气壮,用一种朋友你脑子没坏吧的语气说:“我看到了课表,我也不惊讶,可我总得找个话题吧。你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沉默而尴尬的走着吗?”
韩冷惊讶道:“你居然是想找个话题?”又用一种下结论的口吻说:“那真是一次失败的找话题。不,是很多次。”
我说:“……”滚蛋。
这是我和韩冷首次的不愉快的交流,让我顿时觉得未来的大学生活真是一片黯淡。可是马上我就意识到,那不仅是一片黯淡,简直是惨淡无光。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我没想到会在S大碰到谷萦。古人说无巧不成书,躲也躲不过。我深以为然。
我们相遇在一片紫藤萝花架下,面对面的相遇。我说的面对面是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我们……相撞了,这都拜我手上遮挡住视线的道具箱所赐。我在心底几不可察的叹口气,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真像是老套的电视剧情。
谷萦看清楚来人后,说:“卫未?是你?”
我尽量抬高道具箱,变了个嗓子说:“不是我。阁下谁啊?”如果说我很怕见到谁的话,那么那个人非谷萦莫属。
谷萦走上前拉低我的箱子,说:“我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你。”
我说:“这是我的台词好吗?”不得不说,谷萦在我过往六年的生涯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反派角色,虽不突出却又总是在我最糟糕的时候出现并让我的生活变成彻底的一塌糊涂。
她瞟了一眼我手中的道具,我说:“怎么,你想要?想要你就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虽然你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那我也不会给你。”
她直接无视我的调戏,以一种猎人捕蛇痛打七寸的心态说:“我以为经历了那些事你应该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一反常态啊,S大你都考的上,搁以前谁信啊。哦,不对,那些事都过去六年了,像你这样冷血的人应该早就忘了吧。唉~都怪我不好,怎么又不小心提醒你了,不好意思啊。”
我说:“我也觉得很抱歉。”
谷萦奇怪道:“抱歉?你抱歉什么?”
我转头对韩冷说:“韩冷同学,你能不能去前面等我一下。我大概有事要和她聊聊。”
韩冷瞟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我松了口气,其实我还真怕他不答应。韩冷走了以后我就没那么拘束了,掂了掂手里的道具换了个着力点,抱了那么久其实手也有点酸了。
我说:“你说得对,我的确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谷萦的嗓音立刻尖了一个八度:“我计较些什么?当年要不是因为你,现在夏家的儿媳妇就是我了。要不是……”
我觉得她这个推论太过梦幻,不得不打断她:“同学,我实在不想打击你。”可是不打击也不行啊!“最后你没能成夏家的儿媳难道不是因为蕈柳么?因为蕈柳漂亮优雅有钱,而你……当然了,你也有很多优点。但不论怎么说,这都与我无关吧。冤有头债有主,你缠着你该缠的人不行么?喜欢别人不去找他,整天找我茬算怎么回事啊。”
说完后我又怕我打击过头了,忙用一种安抚的口气说:“谷萦,其实你人不错,挺好的,真的。可是你真不用因为我把自己变成一个语言犀利的泼妇,你不开口的时候其实挺有气质的,就这样好好保持不好吗。我知道你想看着我痛苦,可是六年前你不都是见过了,应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我觉得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了,可是谷萦说:“你觉得那样就够了吗,远远不够,和你对我做的那些事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包括谷萦的公主病,但那种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真的。
我无奈的说:“那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拜拜。”我抱着盒子从她身旁走过。
谷萦依旧不依不饶:“那夏彼呢,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我以为你对他的爱能有多深。关于他的消息你也不想知道是不是?”这就是我害怕见到谷萦的原因,她最知道怎么对付我。
我对于爱情的看法是,得之我幸,不得我也没有什么不幸。喜欢就要争取,争取不到就强取,如果这样都还不行那就好好地忘记,我觉得我忘记的还不错,如果没有人来提醒我,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完全忘记他,并且不会再想起。可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我顿住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不想。而且,也奉劝你一句,不要老惦记着别人的丈夫。”
谷萦说:“是么?希望你面对蕈柳时,也能表现的这么大度。你还不知道吧,她……”
我快步走开,把魔咒留在原地。我走到不远处等待的韩冷跟前,说:“不好意思啊,耽搁你这么长时间,咱们快走吧。”
韩冷犹豫的问:“刚刚……是你同学啊?你们认识?”
我想:这不废话吗,不认识能说这么久啊。但我嘴上只是说:“是啊,老同学见面,叙叙旧。”
韩冷说:“叙旧?看着不像啊。”
我无精打采地问他:“那你说看着像什么?”
韩冷毫不留情的说:“像斗鸡。唇枪舌剑的,我都怕你们打起来。”
我说:“你想多了,我们只是太长时间不见面有点激动。我们老同学叙旧都这样。”
韩冷说:“哦。”
这下我就奇怪了,刚刚我拼命的找话题韩冷都不搭理,现在怎么这么主动,而且这种犹豫又小心翼翼的讲话方式简直不是他的风格,我内心有一种大胆的揣测:“那个,韩冷同学。如果你要是看上谷萦了,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她的信息,可你要指望通过我来帮你,那就希望不大了。”
韩冷说:“看上谷萦?”顿了顿又说:“谁是谷萦?”
我说:“就是刚才我那同学,她就叫谷萦。哦,这么说你没看上他,那你没看上她怎么三句话都不离她。”
韩冷无奈说:“不是你说的要找话题聊吗?我就找了一个。”
我说:“哦你说那个啊。可你找话题的功力也不怎么样,你没看出来我不想聊她吗?”
韩冷一下来了兴趣,说:“不是你同学吗,怎么就不想聊了。肯定有故事,说说吧,那个……谷萦。”
我说:“韩冷同学,本来我觉得你挺高冷的,你怎么瞬间就这么八卦了。不想聊就不想聊,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人总会刻意避开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人或物,这是一种本能,有一个词叫做趋利避害,这是天性使然。韩冷问我为什么不愿意谈谷萦,这也是避害的一种本能。不管我忘记的有多好,那些遗忘的痛苦都会悉数回来。
我不是怕谷萦,我只是怕她的出现会时刻提醒那些我拼命想要忘怀的人和事。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才重逢的第一天她就用夏彼做生化武器对我一通狂轰乱炸。我是一个勇敢的人,或者说,至少我不是一个很能受气的人。可人生在世,我们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当她以你为筹码向我开炮时,我不能反驳不能挑衅甚至连逃避都不能,只能生生受着。这样的筹码,被叫做软肋。而你,就是我的软肋。
我想到曾经的你,从来不会在我沮丧无助的时候说出更多安慰的话,最多只有一句“不要怕”,除此之外便无其他。可是那时只要他说不要怕,我就真的不害怕。这些年来,每当我沮丧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我多么想,有一个声音能对我说:不要怕。然而09年的夏天,在我最需要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却再也没听到过。我叹口气,最近真是很容易想念过去,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忘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