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烦》饭三碗

1、一

　　“啪”一声，一张被狠狠揉成了团的通知书被男人用力甩在了斑驳老旧的书桌上。

　　纸团在桌面上滚了两下，落到了地上。

　　“这录取通知书怎么回事！”

　　男人佝偻的身体尽力挺直着，说出这句话时，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虚弱的身体咳嗽了下，他苍白的面孔上满是怒意，嘴里一口黄牙几乎就要被咬碎。

　　顾荫站在他面前，慢慢低下身，捡起被扔到地上的通知书，她不敢继续拿着，捡起来后小心的将它放到了桌子上。

　　她垂着眼，没有回答，手心里攥着笔，紧的都快要将笔捏碎了。

　　顾旺田啪一声重重拍在了桌面上，这一掌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生气的几乎就想将桌子直接拍烂一样。

　　“顾荫，我在问你！这通知书怎么回事！”

　　声音大的引起了屋外人的注意，李秋茗顾不上擦手，直接从厨房里跑了进来。

　　屋子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男人看少女的眼神，阴狠森然，仿佛对面看着的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是杀父仇人一样。

　　她心下一咯噔，随便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觉得差不多干了，赶紧走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怒不可遏的顾旺田直接一把推了开。

　　顾荫低垂着头，还是一句话没说。

　　顾旺田见她半天不吭声，怒极反笑，伸手拽住顾荫瘦弱的肩膀，按住她的头，让她可以清晰看见桌面上的那张纸团。

　　他颤抖着手，一点点将那张纸团摊了开。

　　因为常年吸烟，指甲染上了黄斑，暗黄的指甲点在白净的通知书上，形成了视觉上的极度反差。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给我一个一个念出来！你爸我是没读过几年书，但还不会傻到连通知书这几个字都看不懂！”

　　顾荫眼里已经蓄满了泪，但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头被顾旺田用力的按着，她觉得很痛，但她没吭声，任由顾旺田在那发脾气，一句话也没解释。

　　李秋茗干楞的站着，她想上前拉住他，但发起脾气来的顾旺田，除了顾霖，家里没人能管得住。

　　顾旺田舒缓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左上角的口袋，发现香烟已经没了，瞪向一旁的李秋茗，“烟呢？”

　　“在房里，早上忘记放进去了。”

　　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一个两个的，没什么屁用，顾荫，你别想给我去上学，二虎他叔明年就回来了，年初的时候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现在就给我乖乖待在家里，今年家里的活也不用你帮忙干了，你给我好好等着明年嫁过去，别给我整其他有的没的！”

　　说完，他一把踹开了脚边的矮凳，大步走了出去。

　　快要出门时，被一直没说话的顾荫开口叫住了。

　　“爸。”

　　声音里有水意，她慢慢抬起头，瘦黄的脸上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但一双眼睛里满是坚定，在顾旺田不耐烦的眼神下，她一字一句的重声道，“我不要嫁人，我要上学。”

　　顾旺田一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慢慢关上已经拉开了一半的门，一步一步缓缓的往回走了过来。

　　他的身子虽然矮，但一脸刻薄样，一旦沉了脸，看起来也骇人的很。

　　顾荫很害怕顾旺田露出这种表情，每次他这样看她，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一想到一旦屈服了，她将会迎来什么，心底又渐渐升起了一股勇气。

　　李秋茗看见他眼底的阴霾，心下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伸手想要拉过顾荫，小声又焦急的在她耳边说着，“荫荫，赶快跟你爸道歉。”

　　顾荫像是没听到她的低声叫唤，高高扬着头，一脸坚定的看着慢慢朝她走过来的顾旺田。

　　这一刻，她就像个即将赴死的战士一样，明知会迎来什么，却还是不肯屈服的高扬着头。

　　“啪”一声，这次巴掌直接拍在了她的脸上，顾旺田丝毫没有心软，手一挥过去，顾荫的头直接被甩到了一边。

　　那张瘦黄的脸蛋上，顿时出现了一片通红的手掌印。

　　“你再给我说一次！”

　　她一时没了动作，顾旺田的那一巴掌，重的让她几乎感受不到脸颊的存在了。

　　身体已经痛的快要麻木了，全身只有心里的那股信念支撑着她，她才没有倒下去。

　　她慢慢回过头，眼睛紧紧盯着他，认真而清晰的落下几字，“我、要、上、学。”

　　顾旺田看着她，原本布满阴霾密布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上学？家里他妈哪里有钱供你上学！你弟再过两年就要上高中了，钱给你了，你弟怎么办！你以为，就我们家这样的，能供得起你们两个人？他妈早知道你是个不听话的赔钱货，早他妈在你妈生下你的时候就该把你直接掐死。”

　　恶毒的话一字字的化作利刃，一刀刀往她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划开，那里早已面目全非，再多刻一刀，不过是多了道口子，她早就麻木了，从小到大，比这更难听的话，她早就不知道听了多少回。

　　原本安放在一旁的纸团不知何时被他捏在了手心里，顾荫余光瞥见，再也没法无动于衷，她拼了命的想夺过他手中的纸团。

　　顾旺田手一扬，就狠狠的将她的手拍开。

　　少女的力气比不上做了大半辈子农活的成年男人，男人当着她的面，展开那张满是褶皱的通知书，“撕拉”一声，毫不犹豫的将纸从中间重重撕开。

　　顾荫突然没了力气，她死死的盯着就在面前的那张纸，看着它一点点、一点点的被撕成了碎片。

　　眼神一下子灰暗下来，里面的光，瞬间消失了。

　　顾旺田亲手撕碎的，不仅仅是一张纸，还有她那颗还隐藏着希望的心。

　　原以为她已经不会再痛了，却在这一刻，又流下了通红的鲜血来，途径之地，身体隐隐发痛。

　　顾旺田将碎纸片拍到桌上，打算把她的最后一丝念头打消掉，“上学这事你就别想了，好好准备准备，养好身体，明年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是时候为家里做点什么了。”

　　门砰一声被用力带上，最后一句话卷着风灌进了她的耳朵里，“你弟再过几年也该娶媳妇了，家这边的房子，一套十几万，我们负担不起，你是他姐，你必须得帮他。”

　　顾荫紧紧的盯着桌上那摊碎纸，想伸手去碰一下，还没碰到，就跟碰了火一样马上收了回来。

　　一直盘旋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大片大片滴了下来。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脆弱的像是燃烧的枯柴，火苗一点点消失，最后只剩下了哀伤和绝望。

　　李秋茗已经红了眼，她伸手，慢慢的把她揽入了怀中，不停的念着，“荫荫啊，荫荫啊…”

　　她任她搂着，安静的一动不动。

　　“妈。”

　　顾荫从她怀里轻轻退出来，眼泪已经没了，但水痕还留在脸颊上，她伸手抹了一把，突然笑了，“不管他说什么，我还是要去上学。”

　　她想了想，人生那么漫长，认命是绝望，不认还有希望，她为何不为了自己，搏一把？

　　李秋茗看着她，眼神里带了一种极尽绝望和无助的情绪，仿佛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但她最后也只是跟着慢慢展开了笑。

　　“好。”

　　……

　　“出来了？出来了就乖乖坐下给我吃饭，把眼泪给我擦擦干净，你弟等下就回来了，看你这样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顾荫抹了把泪，走过去坐到了顾旺田对面。

　　李秋茗给她添了碗饭，回身去拿了双筷子。

　　顾旺田吃饭总是要配酒，有时候是啤酒，有时候来杯白酒。

　　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几乎什么都不敢去碰了，唯有烟和酒，样样不肯落下。

　　顾荫垂着头，默默吃饭，夹一口菜，配两口饭。

　　她盯着碗里的东坡肉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犹豫着，伸出细长的筷子，夹住了最小的一块。

　　刚把肉放进碗里，顾旺田咳嗽了声，她吓了一跳，险些把碗掀翻。

　　喝了不少酒的脸上染了曛红，他一说话，满满的酒气直往她脸上扑。

　　“别吃太多，给你弟留点，你弟在长身体。”

　　她心里说了声，我也在长身体。

　　但顾旺田肯让她吃一些已经够好了，若是平常，铁定直接一筷子敲掉了她筷子上夹的肉。

　　她没多思考顾旺田怎么突然变了态度，碗里的肉太香，她实在舍不得放下。

　　还没咬上一口，顾旺田又添了句，“你也该养好点身子了，明年嫁过去，身子白净些，婆家喜欢，今年在家好好补补，生个大胖小子，大家都高兴。”

　　她夹肉的动作一顿，她顿时没了胃口。

　　顾旺田伸筷子，第一次主动夹了块肉进她碗里。

　　顾荫直接放下了筷子，“爸。”

　　酒精上脑的缘故，顾旺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顾荫是在叫自己，他松开酒杯，抬眼看向了她。

　　“我要上学。”

　　“任何东西都不需要你帮我负担，钱没有，我自己可以兼职去挣，实在赚不到我可以去贷款，弟弟的房子，我会帮他买，我一定会帮他买。”

　　“我愿意帮他买房子，不是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没有义务赔上我的一生去为任何一个人负担任何东西，我可以换任何一种方式来赡养你们，包括帮你养我弟。我愿意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他，这是爱的付出，不是囿于血缘而不得不这么去做。”

　　“所以爸，不管你是打我还是骂我，这书，我一定要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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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前的产物，文章包含一对男男cp，介意者勿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