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横跨一千五百里的疼痛 ...
-
当飞机落地的一瞬间，江一诺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一刻，久违的微笑不自觉地挂在了她的嘴角。江一诺在飞机上停留了片刻，她不知此次回国会遇到什么，因为她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回来，她也不曾想过要如何去面对这座埋葬了她所有美好和不堪的城市。跨越一千五百里的回家，只不过是将旧日的伤口重新掀开来看而已。或许，四年的杳无音讯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个又一个凄冷孤寂的夜晚，更是二十六年来从未有的成熟。
六月的白玫瑰开得绚烂，不知从什么时候，江一诺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带刺的花朵。她为它的颜色着迷，更对它心生怜惜之情。
江一诺不知此时回国到底为了什么，只知当她看到华嘉远三个月前发给她的电子邮件时，就鬼使神差地订了机票，登上了回国飞机。
有些事，不是说忘就忘，即便它曾让你伤痕累累。有些人，就算脱胎换骨，难免摆脱不了前世的影子。
江一诺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拼命逃离，就算心里无数次想过要回来，可是为了她视为生命的自尊，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回来。而华嘉远的这封邮件来得恰到好处，这让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理所应当地归来。
下了飞机，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江一诺推着行李箱走出了航站楼，这些年的东奔西走早已让她对疲倦毫无概念。有时，看着不同城市的月色，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这是上海就好了。每当她有这样的念头时，她总会拼命克制自己，让自己再也别去想。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不配去拥有属于这座城市的幸福。
江一诺抬头看了看上海的天空。这就是上海，如此的夜色也遮挡不住它的蔚蓝，就像即使一个人离开了，生或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
夜色中，一辆跑车停在了江一诺面前。刺眼的车灯打在了她的脸上，江一诺匆忙结束了她的沉思，她循着车的方向望去，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大约一米八左右的男子。
江一诺知道，这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依靠，她的好友—华嘉远。
“好久不见，快上车吧！”华嘉远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江一诺的行李拿上了车。
“是的，好久不见，嘉远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成熟了许多。”江一诺微微一笑，随着华嘉远上了车。
车子穿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隧道，窗边扑面而至的依然是没完没了的路灯，直到看得人眼也累，心也空。
车子里，无尽的沉默。江一诺和华嘉远似乎都想要去打破这死寂，但却都无能为力。每每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岁月从来都不肯轻饶每一个人，即便曾经多么要好，也会在时间的阻隔下慢慢走向心灵的疏远。江一诺知道，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敢说、天不怕地不怕、和华嘉远混迹华天高中的单纯女孩了。她要顾及的太多，多到连一句“你过得好吗？”都说不出口。
“一诺，你过得好吗？”是华嘉远，最终还是他打破了沉默。华嘉远知道，眼前的江一诺是一个陌生的江一诺，但他明白这本来就是这个女孩的生命底色。这种底色从她出生就注定好了，昔日里那个顽皮捣蛋的疯女孩形象不过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罢了。
“我挺好的，你呢？”江一诺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波动，放低声调，轻声地问华嘉远。就算他是自己的好友，她也不愿轻易让他看穿自己的内心。
“还是老样子吧，就是我有点担心我哥……”华嘉远小心翼翼地瞥了江一诺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她曾经的软肋，现在……现在，他不确定她对哥哥还有没有爱还是满腔的怒火。
华嘉远从江一诺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变化，但他还是隐约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透出的凉意。于是，她不再说话，空气再一次凝结，变得冰冷沉默。
如果说之前的沉默是久别重逢的不适和不解，那么现在就是心照不宣的“和平协议”。江一诺和华嘉远都知道，话说到这就刚刚好，全然没有继续的必要。如果继续，那将会在他们的心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其实，江一诺并不是没有触动，只是她早已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深藏于心。这么多年的生活告诉她，彼此之间越了解，越能成为扎在对方心尖的一颗刺。
但终究还是逃不掉的……只要她一回来，她便与他再一次有了牵连。可她明知道还是要回来，她只是想回来看看他最终要娶一个怎样的女人。
江一诺曾经在无数次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华嘉煜，华嘉煜……直到她心里的那个“他”彻底死去……江一诺天真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他心痛了，可是当他再一次被提起，还是会心痛，那种撕心裂缝的痛让江一诺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
沉默之中，华嘉远把江一诺送到了她家。他们简短的道别后，华嘉远离开了，江一诺迈步向她所谓的“家”走去。
眼前是一座老式的别墅，在上海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如今很少见到。这就是江一诺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此刻，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家，她全身冰凉，腿脚发麻，往事历历在目。
“外公，外公，你输了，不准赖皮哟！”那年江一诺只有八岁，而外公六十岁。
人生好似一盘棋，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那时，江一诺唯一的亲人就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外公。白手起家，一向雷厉风行惯了的江起山，唯独对这个外孙女百依百顺。在外面，他呼风唤雨，六十岁的高龄将自己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家里，他不过是与孙女相依为命的孤家寡人。也许是老人家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他对江一诺格外的好，供她读最好的女子学校，只要她想要的他都尽力给他。老人家固执地认为，江一诺是他与命运反抗的最后筹码。
江一诺的妈妈，一位拥有着姣好容貌的混血女子，自出生以来就不知母亲是谁。为了爱情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除了眼角的那颗泪痣，叛逆，是她留给江一诺唯一的东西。为了家族利益，她嫁给了自己不爱的男人，可是在生下江一诺的那天竟然签署离婚协议，把自己的女儿丢给了年迈的父亲独自远走高飞……
看着这座房子，江一诺五味杂陈。
江一诺恨外公，她恨他因为家族利益让妈妈嫁给她不爱的人。
江一诺恨爸妈，她恨他们明明不爱却还要生下自己，把她顺手一丢，然后各自成立自己的家庭，让她成为一个多余的人。
可这些恨现在有什么用呢！外公去世了，一切毫无意义！
江一诺轻轻地拂去了眼角的泪痕，默默地走进了这座“空城”。
繁华闹市灯光普照，然而早已无人陪你等待破晓。一个人都没有的房间里，江一诺总感觉有深沉的低语。或许是心里的惦念，或许是她与外公间的心灵感应。看着镜子里自己悲伤的脸，江一诺恍惚看到悲伤的脸上挂着记忆里的笑……这一夜，她再一次失眠了。
有时候，所有的骄傲防备在往事面前顷刻崩塌。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长大是时间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有时候，横跨一千五百里的距离，是一个城市里呼啸而过的疼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横跨一千五百里的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