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苍茫》碎娘

30、宿命难违？

　　冷然知道，随着江湖上各种势力对冰炎城的逼迫越来越紧，师兄已有些吃不消了。
　　但师兄咬着牙，硬是半个难字也不向他吐。
　　这反而令他本就疲惫的心更加疲惫。
　　但他和师兄一样无怨无悔，半个难字不向萧一意吐。
　　他一个人默默扛着巨大的压力,对着萧一意强颜欢笑。
　　只要萧一意平安无忧，什么苦什么罪都不值一提，他都能忍受并且甘之如饴。
　　可他无法忍受萧一意刻意与他拉远距离！
　　冷然明显察觉到，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略为萧一意消去的陌生感，又复辟了，而且有加重的趁势。
　　萧一意与他相处又小心翼翼起来，还时常带着不无敌意的目光悄悄审视他，待他发现时又慌忙别开或收起。
　　萧一意再次憔悴了下去！
　　冷然无法直接向萧一意讨要原因，那样肯定又会被萧一意那颗敏感的心曲解为伤害。
　　他只能故做不知。
　　他的心有多疲惫，萧一意不会知道。
　　这天，六大派：武当、崆峒、点苍、华山、峨嵋、昆仑正式结盟。
　　冷然的心已疲惫到了极点，回到袭月院，已是四更，却发现萧一意正在喝酒，而且喝醉了！
　　他知道这几天萧一意会偷偷喝一点酒，但他没有声张过。
　　最近他为了各大派联盟的事忙得不行，萧一意一个人呆在袭月院，又不能吹箫，又没有人陪，整日只能与花草为伴，实在太寂寞了。
　　但今天不同，萧一意喝醉了！
　　这说明又发生了什么令萧一意痛不欲生的事，逼迫萧一意重新拿起酒杯麻醉自己！
　　萧一意确实醉了，他看见冷然回来了不仅没有把酒杯藏起，反而给冷然斟了一杯递给了冷然。
　　是时候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冷然接过酒杯徐徐饮下：“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吧，萧一意，我知道你在等我。”
　　萧一意扬起满是红晕的醉颜，摇晃着取来早已取来的纸笔，运笔，抬腕，落下潦草的字体：
　　你就是那个赎过我的人吧？
　　冷然心道奇了，难道萧一意把在一夕楼的记忆一同抹掉了？机械答道：“自然是我！”
　　萧一意握笔的手猛地一抖，纸上就多出一点直透纸背的墨迹：
　　既然已经又将我卖了回去，又干嘛要再将我赎出来？是不是觉得我在一夕楼还不够惨，要再亲自玩弄我一番才过瘾？
　　冷然这才知道萧一意所说的“赎过他”是指柳旋尘给他编的过去中那个买了他又把他卖回去的狠毒角色，他在误解自己就是那个人，要故伎重演。
　　“我不是那个人，萧一意，根本就没有那个人。那个人，还有柳旋尘她们告诉你的过去都是子虚乌有的，是柳旋尘她们骗你的！”
　　萧一意惨笑着灌了一大口酒：你说她们告诉我的过去是假的，那你为何一直不告诉我我真正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为了萧一意好，他绝口不提过去，即使萧一意撒了娇地逼问。
　　更何况，他对萧一意的过去知之甚少，细节一律不清楚，怎么提呢？
　　萧一意问了几次得不到结果就不再提了，原来他一直很在乎，寂寞的时候就翻来覆去地想，才会得出这么荒谬的结论。
　　“萧一意，这些我现在没法子跟你说清楚，但你相信我，我没有伤害过你。”
　　萧一意冷笑无声：你当然说不清楚，只因令我失忆的就是你！你说要给我看失忆只是随便找了个女人来敷衍我，你压根就不会让我忆起一切的！还说什么没有伤害过我，我问你，我这一身疤是不是拜你所赐？
　　冷然可以否认，但他没有否认，他一直因没有藏好萧一意而自责，认为自己难逃干系，说是“拜他所赐”，倒也并非不可。
　　萧一意的手抖得字不成字：你没话好说了吧！你无法狡辩了吧！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所施加的精神摧残的确比原来的□□虐待高明得多了。
　　“我哪有摧残你的精神……”
　　你还说没有？！你以为我不明白，你之前百般对我好只是为了用感情圈住我好让我现在心甘情愿地在空虚难耐中饱受相思之苦！点燃我仅剩的最后一点希望与信念也是为了再次浇灭它好让我心如死灰！你为何这么恨我？为什么几次三番还不肯放过我？我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我不想再在你的温柔陷阱里被耍得团团转了，我好痛苦，好难过……
　　萧一意写不下去了，伏在桌上忘情地痛哭，泪水殷湿了字迹，黑色迅速扩大，一跃一跃的烛光中映衬着萧一意的白发，映衬着比萧一意的白发还要白的冷然的脸……
　　冷然气结得说不出话，想端起酒杯来定定神，近在咫尺的酒杯却怎么也送不到唇边，抖洒的酒，就快要被落下的泪添满。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就无法走在一起，萧一意。”冷然的声音平得像寒冬的冰面，语速平缓不起一丝微澜，就好像诉说的，只是别人的情感一般。
　　“你知道的，萧一意，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安于命运的安排，薄情寡欲，直到遇到了你，我多年积蓄的感情一下子就全找了回来，我开始尝试和命运抗争，不争别的，只争你这命中就不属于我的！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决不是条好走的路，也不敢窃望上天能够垂青我，用我唯一希冀的你来补偿我多年的亏欠，我只想用我所有的激情与热望来搏一回，一生中唯一的一回，并相信我一定能战胜命运赢得你！但事实证明了命运毕竟是不可战胜的。”
　　“回想过去，我们哪一次突破重重阻隔的相聚不是为了很快就要到来的更痛苦的分离？我以为我们九年前的相见是缘分现在看来是祸根；我以为我们的重逢是对那份缘分的延续，现在看来又是命运的捉弄；自那以后我们总是被逼迫着要杀掉对方，我们的反抗或逃避虽然是无力的，但至少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结果呢？除了造成更大的伤害之外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中了七月毒，你入了一夕楼；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满腹对你负约的埋怨；走到这儿我们可谓是遇到了最大的磨难，如果再晚二个月我的七月毒完全发作，我们就真的天人永隔了！但谢天谢地，我们竟又相遇了！不仅如此我还能把你带回来留在我身边陪我走完最后的日子虽然把你留在这里我要顶着天大的压力但我依旧心存感激，我以为这是我们终于战胜了命运我们要修成正果了，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只是命运最后的通牒，它在用让我们相聚而不能相知的方式告诉我们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他要让我们输得五体投地。我承认我输了，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尽全力了，萧一意，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尽了全力，可我们尽了全力的后果是把局面搞得这么糟糟到无法收拾！我们越是为了对方着想就是对对方的伤害越大!就比如说现在，我明明在尽全力在给你幸福，却因种种原因全数变成了伤害，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走散得好。”
　　冷然猛地将整杯泪水一口吞下，向门口站了起来，走出的步子像在飘：“我这就送你走。”
　　萧一意脸下的宣纸已湿透，墨迹伴着冷然和着泪的倾诉越来越淡，直到听到冷然这最后一句话，萧一意终于坚持不住了，张臂横在了冷然面前!
　　冷然无力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一夕楼的，现在就算你想回一夕楼你也回不去的，你的仇家已将冰炎城围得严严实实了！我必须先剃掉你这头惹眼的头发，再叫美兮给你易个容，扮作僧人模样，送到和冰炎城颇有渊源的静禅寺避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萧一意使劲摇头，红肿的眼中无色液体不断外溢。
　　“我知道叫你呆在寺院里仍然会很寂寞，但这已是我思虑已久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你先暂且忍耐，待这件事平复下去，我就叫美兮去通知你，到时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冷然的泪水早已流干了，说到这儿又哽噎了起来：“萧一意，对不起，我最近实在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为我们可以熬过这段日子，没有想到会把你逼到……不想活了。”
　　冷然甩开了头，一颗印着他与萧一意爱恨种种的晶莹泪，终于坠落了。
　　萧一意用尽最大力气抓紧冷然的手：是我误会你了，我知道错了。不要送我走，我不想……
　　冷然连摇头的力气都不剩了：“萧一意，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何要送你走，是因为我终于明白了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只不过我们一直执迷不悟而已。”
　　萧一意还想划字，冷然却轻轻甩掉了他的手：“算了吧，萧一意，缘分已尽，我们还是认命的好。”
　　慢慢地，冷然从萧一意面前绕了过去。
　　没有词汇能形容萧一意此时的焦急，急出的热汗已将他体内的酒完全挥发了，他十分清楚他即将面临的可能是与冷然永久的分离！他有一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没有任何征兆地，冷然整个身子一软，仆倒在了地上！
　　听到顿地声的萧一意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一试鼻息：气若游丝！
　　“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冷然！”

　　冷然正在一条白色通途上向着不知名的光处走，那里似乎永远不会再有烦恼。但身后不知哪儿来的声音却在不停地呼唤他，他不安地停住脚步，向后回望，那里也许是他今生最大的倦恋？
　　刹那间，冷然又被卷到了另一个世界，一片黑暗。
　　那声音依旧如影随行，甚至好像离他更近了，他费力撑开眼皮，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了萧一意一脸的焦急！
　　冷然这才想起，今天是服食七月解药的日子，只是自己最近太过忙碌，回来后又遭遇了这样一堆事情，才会忘记服食药物以至于忽然晕倒。
　　解药就在腰间，冷然倾尽努力之能事却终究取不来，艰难开启双唇，声音几不可闻：“药……药在……腰……腰……”
　　萧一意只听得冷然一直喊 “药”、 “药”，没有下文!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哪儿呢？到底—在哪儿？”
　　“腰……腰……”
　　看见冷然的手颤抖着向腰间探，萧一意猛然间意识到了这其中的联系：“药”--　--“腰”！药在腰间！
　　手忙脚乱地取来，冷然已无法下咽！
　　眼看着气息越来越弱，悔恨和焦急的泪水已经将萧一意淹没了，他深深地痛恨起了自己的无能，六神无主的他不知是怎么想到以口哺药的方法的，也不知这过程和过程后漫长的等待是怎么样捱过来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冷然如果死了，我就随他去！
　　冷然再度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出什么来就被萧一意死死勒在了怀里，灌了一脖子泪水----喜极而泣的泪水！
　　慢慢恢复意识的冷然说不出的宽慰：萧一意还是这么在乎他的，抬起手轻轻拍着萧一意的背，安抚小孩子一样：“别哭了，傻孩子，我不是还活着呢嘛，你哭什么呢……”
　　“你……活着，太开……心了！”
　　猛然间冷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萧一意能说话了！
　　使劲把萧一意从自己身上拔了下来：“萧一意，你可以说话了，对不对？”
　　萧一意被这句话搞得一脸惊愕：我可以说话了？我怎么可以说话的？
　　冷然欢喜得不行，再次紧紧将萧一意扣进自己怀抱里：“萧一意，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也像我爱着你一样爱着我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急出了声对不对!你不知道，刚才我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的时候就是被你的呼唤拽回来的！我们还是能战胜命运的是不是？！”他许久才舍得松臂将萧一意放出来：“萧一意，你再说一句我听听嘛，再说一句我听听嘛！”
　　萧一意眨了眨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冷然的心刹那间又一片灰暗：难道萧一意又忘记了怎么样说话了吗？
　　“冷然……我……我……爱你……”
　　冷然轻轻将萧一意拥住：有了这几个字，萧一意，我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萧一意才刚刚会说话，声音破碎暗哑，语不成句：“我…错了……冷然………别…送……我走……没你…我…不…要活…………”
　　冷然再也不会放开萧一意了：“嗯，我再也不会送你走了，萧一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