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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独一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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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在乌云的映衬下,仍旧灰蒙蒙一片,头顶的黑云沉沉压下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砸在行人的头顶上。
沉闷的空气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让人更添了几分压抑沉郁。
夜露打湿了路上的泥土,让脚下的黄土路越发泥泞蹩脚,马蹄深深浅浅的踏在上面,留下一行深浅不一的印记。
那天山林相遇,般若一番言语锥心刺骨,本以为可以让宇文护放弃对她的执念,回归原本属于他的生活。
就像宇文泰曾经给他安排的那桩本应美满和谐的婚事,若是当初他们不曾相遇,若是他当初真的迎娶了清河郡主,或许这一切都会向着不同的轨道运行。
似乎他们之间并不曾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生死相许的爱恋,夜深人静时回忆起他的面容,她便越发困惑,她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对她念念不忘,对她有着近乎痴狂的感情,甚至不惜赔上他自己的性命。
她真的值得他如此对待吗?
她为他做过什么?好像从没做过什么。
付出过什么?好像也没有付出过什么。
一直以来,她安心的享受着他用双手捧到她眼前的一切,他的关心、他的爱意、他的帮助,很多很多,多到她近乎忘记到底有什么,只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很多,点点滴滴事无巨细。
她想起那日宇文护力排众议,排除万难,坚决要亲自护送她回京。
“你是一军统帅,怎可擅离大军,撇下众将士不顾?”她的声声诘问打在他的耳膜,好似擂鼓敲打在心头,又疼又闷,沉重的让他喘不上气来,可他却不管不顾,“有什么比得上心头挚爱之人的安危?你可以不在乎我,可我……却永远都做不到不在乎你。”
宇文护小心翼翼执起她的手,想要抚摸却又克制的停手,只堪堪搭着那纤细白皙的指尖,让那双手感受他的温度,感受他内心情绪的翻腾,不敢再做出任何让她反感的事,若不是之前他屡屡逼迫她,或许她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即使不属于他。
只要她活生生的站在那里,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让他立刻去死,他也会万死不辞,毫无怨言。
垂眸对上她复杂的目光,那双漂亮幽深的眼睛里,蕴含了他看不懂的情愫,似乎有担忧,有柔情,有期盼……还有什么,他不敢再猜下去,默默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都好。“放心吧,有哥舒在,还有你那好弟弟在,一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大周将军,比我差不了多少的,何况,还有陈案亲自压阵,不会有事的。”
“陈案……原本我请他带领我从西山大营带来的军队日夜兼程赶回的,你这样做恐会误了行程,日后圣上……”
“如何还会有圣上!”还不待她说完便被打断,“新仇旧恨算下来,焉有他性命在,般若,我会把他加诸在你身上的,全部还回去!”
般若望着他,樱唇抿成一线,她想说服他放弃的同时却让自己更加沉沦,这种不由自主无法控制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可恶,渐渐产生对自己的一丝怨恨,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利用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来满足自己的私心,这时她又觉得自己是极其可耻的,浓浓的愧疚感逼迫的她无法,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直视他的眼睛,尤其是他因为自己而变得激动时露出的蓝瞳。
为什么要听从安排嫁给宇文毓?
是为了独孤家,还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还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越来越迷茫,不停的责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后悔么?
后悔吧。
前两日的连绵阴雨,始终稀稀疏疏。今日忽的变大了,乌云猛地从天空的一角黑漆漆压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满整个天空,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比豆子大的雨滴子不容分说噼噼啪啪打在身上,竟是极疼的。
般若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只想赶快找个避雨的地方,没有人家的荒路上,此时此刻哪怕有个山洞也是令人欣慰的。
宇文护身子腾起,跳转到身旁之人的马上,一手牵过缰绳将坐骑拉近,一手轻柔小心的环上怀中之人。
身后突然而至的温暖,让她措手不及的同时想要依恋,又想要躲避。宇文护的气息席卷而来,被他禁锢在怀里,扭头稍稍抬脸正对上他小刀精心雕刻出来般的下颌,精美的弧度让人沉迷,陷在那个怀抱里忘了挣脱。
或许,她本就是不想挣脱的,放软僵直抗拒的身体,这次就放纵自己一回。贪恋着熟悉的温暖,回味着曾经的记忆,大雨被那伟岸的身形全部遮挡住,像是一座遮风避雨的港湾,像是为花草开启庇佑之伞的巨树,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从四周袭来,从心底油然而生。她终于放下心来,微微阖眼,享受这一时片刻的安稳与宁静。
曼陀收回想要递油纸伞的手,牵动缰绳后退几步拉开一个距离,而后摇头叹息着默默撑开伞,撇撇嘴,扬起一抹浅笑,“这雨,倒真是及时雨。这战,也是及时战。”
身后暗卫也在自家二小姐的示意下,往后退了退,纷纷知趣的偏过头去,面上一丝不苟毫不改色,心里默念:什么都不曾看见……
天公作美,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不好吗?
不知走了多久,也忘记了行了多远,大雨没有丝毫减小的趋势,反而变本加厉。
“那里!”宇文护双目如电,忽然开口道,“有处山洞,我们暂时在那里避避雨。”感受到怀中般若没有质疑和反对,便带头往前头不远处,杂草掩映下的狭小的穴口走去,身后众人纷纷紧跟而上。
大雨冲的坡山上的碎石滑落下来,踏上去的脚几乎站立不稳。好在这个坡度并不大,除了曼陀,几人又都是身怀武艺,上去并非难事,即使带上娇弱些的二小姐也不在话下。
洞口不大,狭小的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躬身通过,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宽敞整齐的很,四周岩壁凿的齐整,还铺着草席,一旁角落里散落着些许干草,没有平常所见山洞的阴霾污秽。
宇文护这才松了口气,他素来知道般若喜好干净,最受不得的就是杂乱与异味,今日这里虽比不得京中府宅,却也能让人安心坐下来休息片刻,终究还是委屈了她。
初进得山洞,眼睛无法适应里面的黑漆漆一片,待稍过片刻方才看得清里面东西,般若逡巡一周,“想来这里该是路人时常落脚的地方,收拾的倒是周到。”
武林江湖中人,长途跋涉之人,因路途遥远甚至长路漫漫没有人家驿站时,有处类似的山洞能够歇脚,也算得上幸运,故而大多荒野之处都有如此地方,皆是长时间来众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宇文护趁着般若环顾的空档,抱了一旁的干草厚厚的铺在草席上,再三确保不硌得慌后才护着般若坐下,而后指挥着暗卫收拾干草,架了火堆取暖。
般若与曼陀二人坐在火堆旁,脱了湿透的外衣搭在火堆上的横架子上烘干,几个男人都被宇文护赶到洞口守着,以防有野兽之类的闯进来吓到两个女孩子。他自己朝着般若走过来,想挨着她坐下也烤烤火,烤烤衣服。般若挑眉扫他一眼,眼中满是威胁的意味,吓得宇文护硬生生停下脚步,呆立在原地,进退不得。
想上前去,又怕般若生气,想退后去,又心有不舍。如此再三犹豫间,竟让那满眼威胁之意的人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眉头紧蹙,眼底一片雾气蒸腾,牙齿紧紧扣着下唇,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上惨白的脸色好似白纸,额前被雨水打落的几缕碎发贴在鬓角,加上那一身落汤鸡的锦袍早已不复先前的华美,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意。
曼陀静静看着,强自忍着不笑出声来,转头瞧了瞧身侧的自家阿姐,又扭头瞧了瞧那欲行又止的太师大人,麻利的站起身来绕了半个圈做到干草的后面,把般若身旁的位置空出来,伸手拍了拍那处干草,“太师为何不坐下来烤烤火?我看这天一时半会也没法放晴,好在还有些干粮,却沾了雨水,要想不饿肚子的话,也只能烤干了来吃了。”
低着头偷眼去瞧般若,见她也低着头没反对,这才暗自舒了口气,欢欢喜喜的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般若身旁的位置,满面笑容小心翼翼的挨着她坐下。
般若侧了侧身,微微偏过脸去,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摸了摸脸,她总感觉热的很,便是脸颊都烫的很,想来是离火堆太近了,如此想着她又往后挪了挪,“把衣服脱下来,烘干一下,免得着了风寒。”
宇文护轻笑,“无妨,我宇文护堂堂男子,岂会怕淋雨?”
“还是……你在担心我、关心我呢?”他特意倾过身去凑近她,歪唇绽开一个邪魅又惑人的笑容,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般若觉得又热了几分,胸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跳动,就要破膛而出一般,不自在的往后又挪了挪,直到撞上身侧的曼陀后才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担心你、关心你,又如何?既然不要,那我收回便是了!”般若坐直身子,凭什么她要没甚出息的一直躲避,“既然你不愿烘衣服,那便湿着就是了,与我又有何干。”
宇文护抿抿唇,干笑两声,罢了罢了,论起毒舌他俩不相上下,可他怎能舍得对她说些毒舌的话语伤害她,让她不高兴呢?“既已经说出来了,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还有你这般耍赖的?”他朝外头望了一眼,“外面看不出天色,不过想来也不早了,这几天你跋涉辛劳,早些休息养足精神。”转身拾了一些干草,码放成一捆后用烘干的衣服包成一团,递过去,“这也没枕头,将就一下吧。你安心休息,我会一直在这守着你的,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好,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睁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
般若不再推脱,接过简陋的枕头往后放去,叫着曼陀一同躺下。
曼陀掩唇笑道,“多亏了阿姐,我才能有枕头安睡。”
“牙尖嘴利!”般若睨她一眼,嗔怪道。
待她二人闭了眼,宇文护拿过方才解下的湿披风,双手托着衣服在火边烘烤。红彤彤的火焰时不时窜跳出几簇火苗,惶惶不安的跳动着,时而噼啪发出两声轻响,那二人连日奔波,这下安心入睡后倒是没被着外界的声音打扰到。
都怪自己没用,才需得她一个女子来回奔走,莫非自己真的不是她的良人?
前一世,她与他相爱相杀,因他痛失爱子,因他痛失亲族,甚至因他殒身,他对她的爱,究竟是错的,还是对的?究竟是天时不利,还是小人作祟?
若是要自己放弃她,或许,他想他或许是不可能做到的。她可以放弃他,他却永远做不到放弃她,前世今生,乃至来世,恐怕都做不到。
轻手轻脚给这熟睡的两个人盖上干透的披风,指尖轻柔至极的划过她额间的碎发,绕到耳后。她睡得安稳,白皙的脸颊上染着一抹浅淡的红晕,衬得白玉般的脸红扑扑的,像极了小时候的可爱模样。
纤长浓密的羽睫覆在眼帘上,小扇子一样扫过一片阴影,没了平日里的凌厉目光,周身的严肃气氛都减弱了不少,这个样子宛若婴孩的般若,让他的思绪越飞越远……
当年那个尚不谙世事的少女,倾城绝世的容颜上时而温婉时而调皮的笑容,她笑起来时两颊总是会出现深深的小酒窝,更显得甜美又天真,后来她长大了,心思也越来越多,笑容失了天真与自然,即使假笑冷笑、魅笑时,依然存在的两个小酒窝仍旧显得一副天真纯良,让人怎么也无法把她和独孤天下的野心联系到一起。
他爱她,无论哪一种,都是她,都是他独一无二的般若。
这世间,上天入地,也只此一个独孤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