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生谣》重九黎

7、柒

　　[拾叁]
　　太阳们照常从汤谷上升起，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带来日常所需的光。
　　常曦女神向来是管不住自己孩子的，她只是专心驾好自己的车，任由十只金乌在天上肆意的玩耍。
　　今天日出得好像太早了，她看着早已迫不及待爬上天空高处的十个孩子，心里有些担忧。
　　慈母多败儿，无论她多么急切地呼唤她的孩子们，让他们稍稍从天空中降下来一点，但是没有一只金乌愿意听她的，大多都自顾自的玩得开心。
　　大多数的人家都会趁着太阳没升得太高之前，出来做做生活必需的劳动。
　　女孩家里很穷，一家八口没有几个人能吃上东西。
　　她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小，她所拥有的只有一副美丽至极的皮囊。
　　美丽的皮囊本该是上天赐予的礼物，但对于她来说，甚至还不如一口饭来的实在。
　　因为美貌，她的家人无数次的想要把她卖到贵族家里做小妾，每次都是她苦苦哀求，他们念及是血缘至亲才放过她，但她要做更多的活来“弥补”他们的损失。
　　她越长越大，美丽成了一件致她于死地的致命利器。不断有人来骚扰她，打搅她的亲人，他们终于忍无可忍，把她卖了。
　　她在被运走的途中趁机逃跑了，找了个偏僻的、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开始独自生活。
　　她没有在野外寻找生存用具的能力，只能每天辛苦地做工来换取她所需要的东西。
　　她整日都戴着面纱，躲避人群，在孤独中度过余生，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甚至还不如死掉。
　　这天她仍是很早就出来，在平原上趁着天还不太热的时候做一些缝补、洗衣、捣米的事。
　　她还没做多久，就感到酷热难忍，她抬头，看到十颗太阳早已升上了中天，正耀眼地散发着无穷的光与热。
　　她连忙收起东西，用尽自己的力气向阴影处跑去，她需要在自己大范围脱水前回到自己的住所躲避。
　　也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只金乌突然攻击了另一只金乌，然后将十只金乌卷入了乱斗。
　　一开始它们还仅只仅是用喙和爪子攻击对方，后来不知是哪只金乌昏了头，竟吐出一只灼热的火球，那火球顿时将它对手的漂亮羽毛烧焦了。那只金乌大叫一声，开始用猛烈的烈焰攻击它所能见到的一切地方。
　　地面变成了火海地狱，女孩无法躲避，火焰迅速的爬满她的全身，她的脸被彻底烧毁，她被活活烧死！
　　这周围的一切生物无一幸免。
　　大火一直燃烧，火舌舔舐着他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生灵，这一片土地渐渐变为了死灵之地。
　　十只金乌被西王母抓去惩罚，每天留下一只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行，然而，无论哪一只金乌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光与热照给死灵之地，渐渐的这里成为了被世人遗忘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可能到了后羿射死九只金乌之后，也可能没到。在这里，时间已经不值钱了，岁月变的永恒，但能活在这儿的人仍然没有任何生灵。
　　他们是死灵，是死时的执念所化的，是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女孩再次醒来，只觉得自己待的地方很冷很黑，就不停的吃东西，才能不怕。
　　吃什么呢？她不知道。她抓到什么吃什么，她开始觉得自己体内暖洋洋的，好像有了力量，一开始还有些游灵过来跟她抢吃的，后来他们要么是抢不过逃跑了，要么就是被她吃掉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吃光了这里所有的东西，她也终于知道了她吃的到底是什么。她吃的是人，是兽，是这千千万万生灵的遗骸，还带着他们对这世间，对着天道不公的愤恨！
　　当她最后把这个地方吃掉的时候，她终于出来了，她有了一份能在外活动的肉身，但她仍旧不是个活人。
　　她承受着这千千万生灵的诅咒，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人带来厄运与灾难。
　　她虽然重塑了肉身，但是她的脸还仍旧是那副被烈火烧灼得不成样的样子，无论怎样都无法复原。
　　人人躲避她，厌恶她，欺辱她，她不得不迁往不同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她被一个外出巡游的大祭司看见，那个大祭司立刻决定将她封印。
　　他们叫她女丑尸，给她套上绣满封印的红袍，在她的头发上绑上带有神力的绳结，将她囚禁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并对自己的子孙立下训条，必须每隔十年去加固一次封印，以防她被放出来祸害人间。
　　但因为她是死灵，死灵是不会被封印，她仍可以流浪在外，但是她累了，她觉得这里挺好的，她终于可以自由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的领地中竟然闯进了一个外来者，她有点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看到了。那颗沉寂多年的心跳动起来，她想把他留在这里，可是她身带诅咒，连累了他就不好了……
　　颜阳被强行推出了梦境，他揉揉胀痛的脑袋，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毕竟自己是无意中闯入了他人的梦境，被发现了自然是要有惩罚的，只是，原来死灵也是会做梦的吗？他心想。
　　只在不远处的女离听到了他的心声，有些像是安慰又有些像是骄傲的想着，看吧，这就是我牵挂的人，这就是，我想一起终老的人。
　　[拾肆]
　　尽管女离知道颜阳在梦境中看到过自己那被烧伤的脸，但依然不肯真正摘下那块遮住她脸的红布。
　　颜阳没有说什么，但女离觉得他像是生气了。她开始害怕，害怕这个走进她心的人会有一天不辞而别。
　　没过几天，她所担心的事发生了。
　　其实事实并不像女离所想的那样，颜阳是个医修，而且还是个没有什么作为且雄心勃勃的医修。他空有一身医修没有的灵力，却做不到他想要的千古流芳。但是在这儿，他看见了一些并没有被长老们传授过的草药，或许是还没有学到，可是他更希望是这些草药还没被人类真正发现其药用，他想去采集它们，研究它们的药性，然后借此能达到一些他所期望的目的。
　　颜阳并没有想到，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当他对女离说他想出去转一转的时候，女离的反应会那么大。女离听到他的话后，以为终于是到了他要离开的那一天，她的眼圈变红，然后狠狠推开了他，像受刺激了一样跑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颜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跟着她追了出去。
　　就在这时，空中突如其来刮了一场极大的朔风，这种朔风在荒漠中常见，但是在这里出现就显得稀奇了。
　　这场朔风格外的大，狂风席卷着地上的尘土和碎石，从地上直直贯穿到空中，那样疯狂的形态就像是一件能劈裂天地的兵器。
　　强烈的风沙打在他的脸上，被风卷起的碎石变得锋利无比，在他的脸和身上开出一个个口子。漫天的碎石让他寸步难行，黄沙遮住了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暗红色的身影在前方，却始终也追不上。
　　突然他看到女离好像被什么绊倒了一样，红色身影趔趄了一下，然后矮了下去。
　　她跪坐在地上，头上的红布被劲风撕扯着变得破破烂烂，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这强风，被暴风吸走，变成了天边一抹红霞。
　　风来的急去得也急，不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颜阳连忙跑过去，他看到女离跪在那里良久，怕她是受了什么伤。
　　女离仍是之前摔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只是用双手尽力地盖住自己的脸，她害怕，她害怕这个人会因此离她而去。
　　但是她感觉到了一只温暖的手，那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并没有一丝嫌弃的意味。
　　她的手颤抖着，那另一只温暖的手就紧紧握着她冰凉的双手，传递给她力量。
　　她抬起头，慢慢的把手放了下去，但是她不敢睁眼，她害怕这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偷偷地看了他的内心，他心中有怜惜、有心疼、也有温柔，唯独没有嫌弃与害怕。她感觉心里涨涨的，像是沸腾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着甜蜜的泡泡，也像是春天的树木，带着缓缓抽出芽苞的喜悦。
　　颜阳将灵力缓缓输入她脸上受伤的部位，女离心中知道这并没有用，但是他能这样做就让她很高兴了。
　　但是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像是脸上的某些东西消失了一样，她看着颜阳的脸，心中很是喜悦但又不敢打扰他。
　　当颜阳耗尽灵力时，他收回手来，他发现他的灵力好像能吞噬掉这些暴虐不安定的气息，等清除干净这些气息她的脸就可以恢复了。
　　女离也发现了，她知道她的脸可以恢复了，这让她开心的像个孩子般雀跃。
　　颜阳拉起她，带她回到了山洞。
　　虽然她在颜阳的劝说下不再戴那红布，可她依旧不想让颜阳看见她那张丑陋的脸，所以她一直都是背对着艳阳，只有在治疗的时候才会自欺欺人似的闭上自己的眼睛，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天你为什么突然跑了出去啊，是我说错什么了吗。”颜阳给她梳理着长期未经打理过的秀发，突然之间把前几天发生的事问了出来。
　　他感受到他手掌下小小的身躯僵硬了一下，他很耐心地等着她，一下一下的梳着她的头发。
　　过了很久，才听到她弱弱的声音【吾丑，汝，汝会走。】
　　颜阳揉揉她的头，“我不会走的，因为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女离把自己的小手搭在颜阳手上，她想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安慰他。
　　“阿离，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