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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一节 ...

  •   那个周末,就像其他的周末一样,乔楚在暮色的笼罩下从《若乔》离开。转身的一霎,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决定到对面不远的一间老式布店逛逛。店里快打烊了,老板还是很好心的让她进去。

      逛布店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为的是学校里的功课,为的是奶奶。店里的布匹都卷成了一个个的木桐状,就像进到了一大片的树林。她在一大片的木桐中,很快相中了一块手感舒适的天蓝色丝光棉布料。她想用家里那个老式缝纫机做一对枕头套。

      那晚她用心的测量好枕头的尺寸,简单的画了一张图,就开始着手做枕头套。枕头套做好,时间又过去三天,她把它们洗好,晾在院子里。

      枕头套干了之后,她终于决定把若水的枕头套换去。脱下枕头套的这一夜,里头竟然意外地掉下了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她这才讶异的发现到,那是一封信,一封若水离开前留给她的信!信纸很轻也很薄,折成了小小的四方形,没有信封,所以她完全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她既诧异又慌张的打开了这一封信:

      [小乔,

      我走了。

      没有勇气亲手把信交给你,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哭,我也不要看见你哭,因为你一哭就停不下来…(但我不在的时候,谁能为你擦眼泪呢….)

      我猜你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到这封信,因为你没有我那么怪和脏,你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床单枕套换去的,对吗小乔..

      未来的半年,我会在日本的奈良短期出家,然后再去一趟和歌山。和歌山很靠近奈良,那是永井香奈的老家,是她父亲出生的地方。在和歌山,香奈要带我去拜见她的师傅。我打算单独在香奈师傅所住持的寺院里生活一段日子。和歌山到处都是山,香奈师傅的寺院就在山上。以前就常常听香奈提起和歌山和她师傅,据说那里是修身养性的神圣之地,我对这个地方其实向往多时。所以,你不要太牵挂我,此行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佛说,人是因为贪爱才会投胎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我曾经是一知半解的,直至哥哥和妈妈离开了以后,我才明白,人也是因为贪爱才会一直活在痛苦里吧。人执着什么,就会被他们所执着的所捆绑、所拖累。最可怕的是,人始终无法摆脱困绑着自己那些东西,因为执念本身就障碍着人的眼睛,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曾经口口声声把‘缘’挂在口边的我,是真的随缘了吗?当悲剧突然发生在我身上,当至亲的人突然的离开了我,我的心里其实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

      缘从何起,缘从何灭,我又该如何随缘?我真的很迷茫。盲目的迷信或者压迫着自己去面对和接受痛苦,这不是一个圆满的答案。

      小乔,我离开只为了寻找人生的真相,我想知道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我所在的人世间究竟又是为什么而存在,我是一个看不清真相的凡夫俗子,我已经迷失了方向。

      以前我笑说自己是‘天下无敌’,其实我并没有无敌,我最大的敌人还是我自己。

      这几年来,你为我付出太多太多,如果没有你,失去了家人的这一段日子,我肯定撑不下去。

      小乔,如果有一天,我连失去了你我也能够无畏无惧,我才是天下无敌的。

      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命运所掌握。掌握自己的命运先要做到的,就是认识什么是命运,我一定要为自己勇敢跨出这艰难的一步!

      谢谢你成全了我,让我能够走得安心。

      今后请你也要多保重。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若水11.11]

      “我会回来的”五个无限亮眼的笔迹,乔楚竟然要在一年后才看到。

      她简直激动到热泪盈眶,却免不了凄然一笑:如果不是执着于若水的枕头套不洗又不换,她就会早一步明白“真相”不是吗?

      那晚她抱着新套的枕头安然睡去。

      这样过了一连几天,每天早上一觉睡醒,她都觉得精神特别饱满。

      后期她觉得,不止是周临珊,她也有很好的预感。

      以前她从没意识到自己有强烈的第六感这回事,直至那一次工厂爆炸的前一段日子,直至若水离开后她做过的那些梦,都进一步让她确认了自己在这方面有超出常人的感应力。

      那是两天后的事。

      这一天,她的感觉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她只是觉得,她曾经期盼着的某一种声音就快要把她浑身沉睡着的神经线唤醒了。

      然而,整个白昼却是无风无浪的溜将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直到黄昏时分,她如常回到家,在暮色中把车开到车库。平常这个时候,楚楚总会在露台上迎接她,但今天没有。

      就在下车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跳突然没由来的变得有些反常,这让她不得不屏住自己的呼吸,再慢慢开门进去。

      这一个黄昏,家里的确起了一些变化。

      她首先留意到的是————那台缝纫机不见了!它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天色已暗,屋里没有开灯,整间屋里仅有一道灯光,一道从阳光房流泻出来的灯光。

      正当她想转身去开灯的时候,阳光房突然传来了动静,这不免让她吃了一惊。

      人的眼睛在看不见的时候,听觉就会变得非常敏锐,她听清楚了,也马上意识到了————那是缝纫机哒哒哒流畅又欢快的声响,就像千军万马从远处朝着她迈进。

      当她来到阳光房,站在对面的唯一的光圈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自己朝朝暮暮都在思念的人儿!

      此时此刻的她,就坐在那台缝纫机前面,而楚楚则像过往那样,在她脚边舒舒服服的侧卧着。

      一切的情境像是发生在昨天,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背对着她的,依然是她最熟悉纤细的背影。她一边手推着缝纫机那个手摇器,一边脚踩着脚踏板,她的动作是极为熟练的....

      乔楚心里才激动着,这才又发现了那两个大箱子————那年她们一起去选购的箱子!现在它们就放在卧房门口的地板上,在幽暗的暮色中闪闪发光。

      一直在缝纫机响声中的若水听不见四周围的动静,直至楚楚发现了她,在地上慵懒的翻了身,喵嗷了一声,她才突然扭过了身。

      发现到乔楚的那一刻,若水下意识放下手里的布,缓缓从缝纫机前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她走了过来。

      暖色的灯光下,乔楚清楚的看见了她,她的气色很好,她微笑着,眼神中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忧伤和迷茫,她的头发仍然维持在过去的那个长度,如今扎在脑后,身上仍然是一身素净的白衣裳。

      乔楚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这一天的这一幕,她明明欣喜若狂的想奔前去迎接她,可是那一刻她竟然无法正常移动自己的身体,她只能被动的站在原处,直到若水走到她面前,直至她轻轻的牵起她的双手,清清楚楚对她说出了她的第一句话:

      “小乔,我回来了。”

      跟着,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酸的,鼻子也是酸的,整个人都是酸的,就像长期浸泡在很酸的水里,而这种酸楚迫使她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拼命在她脸上流淌。

      若水抱住她的那一刻,彻底唤醒了她这些日子所有思念的疼痛和酸楚。

      她不是应该笑吗,至少也该努力的微笑着迎接她不是吗?可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什么时候,笑哭已经不由得她,她的喜悲有了一个开关制,掌控在另一个人手里;她的情绪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曾经说过,她爱她胜过爱她自己。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对她的思念已经压抑得太久。她做梦都在想,总有一天她会这样的和她相见,可是正当她渐渐接受自己已经被她放逐在昨天的时候,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却回来了。

      她听见了若水对她说的第二句话是:“小乔,对不起,一定是我让你等得太久,是我让你伤心了…。”

      紧接着,她又温柔的说:“你不能哭,你一哭就停不下来。”

      对,她真的不能哭,一哭就停不下来,但她还是没有控制自己的哭泣。

      那是喜极而泣。

      “对不起…。”若水仍然重复的说着。

      乔楚有点语无伦次了起来:“你是谁?你是谁?”

      若水平静的、一股脑的把乔楚给她取过的所有昵称都说了个遍,那是她们之间才有的情感密码。她的声音很低沉,却是清晰而明朗的。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答案,真的温柔了她的心,温暖了她长久守候着她的苦涩和清冷。她就这样破涕为笑了。

      若水依然在用手绢替她擦眼泪,她说:“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哭到停不下来…。”

      “不,不要说对不起,我并不伤心,我是开心。”乔楚由衷的说。

      乔楚闻到手绢上的那种味道,幽幽的香,就是她眷恋已久的味道,她突然说:“你的枕头套,从你离开之后就没有换洗过,一直到不久前,我收到你的缝纫机,做好了一对新的枕头套,才发现到你写给我的那封信…。”

      若水有些难以置信的凝望着她,她酸楚的笑了笑,却说:“小乔,我从日本回来之前,给你做了一套衣服,但还没有做完,很快,我就能把它做好送给你了…。”

      “所以你才网购一台缝纫机回家继续做衣服吗?”

      若水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她说:“在和歌山的那些夜晚,想你的时候,我就为你做衣服,但进度很慢很慢,因为九点一敲,我就要关灯就寝了。不管是在奈良还是和歌山,我都在过着守戒律的生活,每天很早就要起床做早课,日子是简单而平静的,在读经和听经中度过。除去这些,就是打扫寺院、烧饭、看山,看树和海…。”

      乔楚心里很感动,她问她:“告诉我,你都好了吗?”

      若水由衷的说:“我好了。”

      乔楚有些意外,若水竟然回答的如此简练,但也真的没有什么比这简单的三个字更为重要了。

      这种答案让她很欣慰。

      若水说:“生死纵然有着最圆满答案,但人生于世,谁又能真正看透呢,我们只是凡夫,只能安然度过而已,我在奈良的时候就彻底想通了,但我的旅程还是想继续,因为我在过程中领悟到,佛法不仅仅是宗教,也不仅仅是教育,它其实是一种生活方式,学来的东西需要不断的熏习才能真正用在生活里,在那些难得的环境里,言教、身教和境教对我都是很宝贵的一课。”

      “为什么不预先告诉我你要回来,那样我就可以去接你了。”

      若水不敢说自己想给她惊喜。离开的那天,她肯定伤了她的心,所以她委婉的说:“我很想知道,这个家的大门有没有换了锁,它是否还欢迎我回来…。”

      乔楚牵住她的手,鼻头又酸了,她说:“你真傻,你太傻了,我一直等着你回来…。”

      这时候两个人都才意识到,天已经不知不觉黑透了,而她们也已经偏离了阳光房的那道光圈置身在幽暗中。若水于是转身去把屋里的灯开了。离开了一年多,她还不至于忘了在哪里开灯。

      灯光大亮的时候她回到乔楚面前,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乔楚抚摸着她的脸颊,回她以同样的眼神,说:“这样我就能把你看清楚了。”

      “小乔,你瘦了不少。”若水却说。

      “这一年来,你好吗?”她又问。

      乔楚把她牵到沙发上坐下来,微笑着说:“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我比较想听听你这一年的点点滴滴呢。”

      就这样,那晚她们情不自禁聊至夜深,也不知道谁先发现谁的肚子饿到在打鼓。晚餐变成了宵夜。冰箱里只有番茄红萝卜粟米和蘑菇,她们就简单的把这些食材都综合在一起做了一个汤。

      临睡前,若水打开箱子,在最上层取出一本书。不,那不是一本普通的书,而是一本经书。她把经书装在一个红色的布袋里,布袋口是紧扎着的,经书取出后,她恭敬地把它放到妈妈和哥哥遗像前。

      然后,她转过身对乔楚说:“小乔,这是师傅赠予我的经书。”

      乔楚问她:“你说的师傅,是小孟师傅吗?”

      若水点点头,说:“我上个月就离开日本回国了,先回到桑阳镇办理家里的事,然后和师傅相聚了一段日子。我发愿为哥哥念108部经,然后再为妈妈念108部。在老家的时候,我已经念了28部…。这一部经,要用90分钟念完。接下去的日子,我要每天早晚念一部。”

      “死是另一段生的开始,人的生命永远没有完结,哥哥若能善终,他不会落入恶道,妈妈若不是恶业比善业多,她也绝不会那么短寿,我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诵好这一部经。”她接着说:“除了诵经的功德,我这个人平生也没什么大功德可以回向他们,唯一我可以马上做到的,就是继续做一个良善的人,并且发愿一辈子吃素,小乔,我一定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他们做好这件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乔楚看见她的眼睛是发光发亮的,她走前去握住她的手,表示对她的支持。以前她要怎么样,她都支持她,更何况是往后呢。

      乔楚后来才知道,若水为哥哥念的那部经,是《地藏经》。她在《般若讲堂》曾听过它的典故————地藏菩萨在成佛前曾发过一个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尽度,方证菩提。

      接下来的日子,若水只把精神聚焦在两件事上,一是为妈妈和哥哥诵经回向,二是为乔楚完成那件新衣裳。乔楚如常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有时候下班时间未到,她就提前走人,因为回到家,有若水在等她。

      最近,她的职位又往上晋升了。升职,加上若水回来了两件事,她特地打电话向周临珊报喜。乔楚知道她近年重新投入在软件开发发大财的事业上————发大财是周自己说的。她已经忙到有好一段时日不再联系她,而她自己就只顾着眼前的小幸福,把朋友暂时搁到一边去。周临珊人在澳洲,一接到她电话,听到好消息,就乐呵呵的替她高兴,还说自己的预感很少失准,乔楚果然收获了不凡的人生,以后肯定能过上幸福日子。

      乔楚问她旅途中可有什么艳遇,她竟然哈哈大笑,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你说我怎么可能还有机缘遇到若水和乔楚呢,一生人能发生两次,已经是恩典。”

      乔楚听了只是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临珊说这阵子太忙,难得能够闲下来,是临时才决定出的国,所以也没来得及通知她,还故意抱怨她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她说自己没人陪,正巧碰上大学放暑假了,就只好找吴冲锋陪她到黄金海岸去走走。

      “乔楚,等我回去,我们要好好的聚一聚。圣诞节,圣诞节,再搞个Party什么的,这次我们上游艇搞一个….。”

      周临珊像是灵机一动,话锋转得迅速,她说:“不如你和若水飞来我这里吧,我在这里有间小别墅呢,我们趁着吴冲锋暑假自驾游把澳洲游个遍,如何?”

      乔楚也想,但她说:“我现在刚升上去,走不开,而且我有老婆孩子要养,你别让我太任性。”

      周临珊一听,大笑不已。乔楚只好为自己解释一句:“这里说的不是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周临珊笑骂她:“我没你笨,只有笨的人才要听解释,我是聪明人。”

      没多久,若水给乔楚的那件新衣裳终于完成。

      那是一件日式和服睡衣——舒服透气的麻棉布上是方块的菱形图案、斜开的门襟、交叉的V领、七分长的喇叭袖,直筒宽松的长裤,还配上腰带…。

      乔楚试穿新衣的时候,若水走到她左侧,为她打上一个美丽的蝴蝶结。

      然后,她把她推到更衣间一面长长的镜子前。

      新衣裳在乔楚身上显得非常熨帖,若水微笑凝视着镜中的人,说:“小乔,你是我的anata。”

      乔楚笑了,说:“穿这么漂亮的睡衣睡觉,会不会夜夜美梦?”

      若水把下巴枕在她肩上,犹自望着镜中人,自顾自的说:“小乔,我欠你太多,我要在余下的时光里,一点一点的还给你,这样的话,我一生一世都离不开你了...。”

      她顿了顿又说了:“我们只有这一世,所以要珍惜这一世,我并不贪求和你还有来世,我只要这一世,跟你过着每一个当下。来世我们纵然再来到人间,也不一定还能再遇见对方,如果你舍不得我,就要答应我,我们都不要再轮回了,来世,万一你是一个人,我却是一只猫呢…”

      现在的若水,比起过去有更多的哲思佛理,每每都是张口就能说,反正她说什么她都爱听。

      穿着新衣裳,当然要拍照。若水让她坐在偏厅的毛毯上,乔楚也略懂穿和服的坐姿,她双膝并齐,把双手安放腿上,楚楚突然大摇大摆走过去抢镜头,就这样,若水用手机替爱人和猫拍了好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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