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叁山伍

1、浅海

　　她低着头在蒙蒙细雨中穿行着，走过清寂街道上零散排列的商铺，沿着这条走过无数遍的永无尽头的路，去赴一场无结局的约会。

　　她机械地迈动着双腿，直到阳光初现，无处不在的针芒般刺入皮肤的雨丝消失，她才仰起脸来，闭眼迎着阳光静立了一会.绚烂的阳光倾泻下来，在她的脸庞上泛起一片光浪，晒暖了她湿冷的体肤，体内凝滞的血液仿佛在此刻才奔涌起来，仿佛浸在温暖的洋流里，她就要陶醉在这绚烂美好的光华之中，顺着涌动的柔和浪潮在被光照得极亮极彻的浅海漂流。

　　但她还是睁开了眼，眼前是一家在镇上再普通不过的店铺，被雨润湿的阶上落叶，杂陈排列的货品，货架上起落轻捷的橘猫，随风摇曳轻响的风铃——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留驻在过往的时光里，埋藏在最深的记忆里，消逝在梦醒时刻，只留她一人。但她惟愿沉沦。

　　她拾级而上，步伐轻缓，迈过光影的界线，眼神注视着货架后悬着暗蓝帘布的小门。暗蓝帘布上荡起一片波澜，她表面平静的心湖也暗涌起来，只需一丝春日里的柔风，便能激起千层浪。

　　帘布被轻轻掀开，又轻轻落下。

　　橘猫从货架上一跃而下，“吱呀——”，落在她脚边暖黄的阳光里。

　　那人就这样落在了她心中，把她镜面般心湖击碎，激起一场盛大的浪，让她溃不成军，平静不再。

　　时光仿佛凝结在这一刻，浮光的微尘在空中闪成一片星河与那人的灿金长发汇成点亮她整个世界的阳光，那人昳丽眉目，眼眸中蕴藏了整片大海，蔚蓝的，泛着粼粼波光的——让她甘愿沉沦的。

　　她不再动作了，只怕美梦一夕破碎成浮沫，连带着那人变成儿时母亲的爱抚，妹妹的稚语，故乡微腥的海风一般扎在她心头的刺，不经意间稍动，便是锥心的痛，可仔细摸索，却只剩一抹残余的记忆，音貌模糊，心中怅然，那刺却埋在心头，渐渐溃烂流脓，待察觉，已是千疮百孔。

　　那人却是笑了，先是唇角一弯微小的弧度，再笑深了些，便成了一弯弦月，笑意在脸上泛开了波澜，露出雪白的皓齿，最后眼也眯了起来大海便成了浓云下透出的一线湛蓝的天，但很快稀释成淡蓝，弥漫成雾，捉摸不得，轮廓也像被泪水晕开的钢笔字迹模糊在泛黄的信纸上，她伸出手想挽回，同先前所做的千百次一般。

　　指尖还未触及，那人的身影便化作破碎的星辉，从她颊边指尖流逝，如同一去不复返的如水时光，那人却笑意不改，微微启唇，无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