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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冷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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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他说到,温驯的眼睛湿漉漉,隐藏在丝丝缕缕的,垂落的短发里。
“你的血是冷的。”他纤长的手抚摸着我的胸膛,喃喃道:“让我温暖你吧……”
你活着为了杀人,谁都要杀,这辈子都只能做头独狼,最后也一定要死在敌人手里,这是你的宿命。教导我的人这样说道。
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当我成为一个声名远播的杀手之后,先杀了他。
枪声响起的时候,他惊愕地回头。我扶住他,帮他理了理西装的领子,把他平放在地上。这个时候他居然带上了一丝赞赏的微笑。
往常我成功地杀了人之后,他总会说,干的不错。
于是今天虽然他没有说,我还是低声在他耳边回答道:
“谢谢您的教导,父亲。”
上一年我去暗杀一个政要,在两个街区外架起枪,一枪便打中了他的心脏。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摇了摇,倒在床上。我从瞄准镜里看见,有个少年坐在被血浸透的床上,惊慌地大喊。我把准星放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又移开。
啧,何必浪费子弹。
后来下一次任务的时候,我杀完人,巧合地发现场景还是在卧室,风格不同的床上又是那个少年。
他又在叫。
啧。
大概过了半个月吧,军方对我下了通缉令,我做的很多案子都被翻出来了。到处有人追捕我,不得已之下只好到处逃跑。毕竟我还没杀够人,还不想死。
那天晚上一个疏忽,被打中完全是意外。
然后我不停地奔跑,甩掉追兵后随便挑了个房子翻窗进去。
结果这是卧室的窗户,里面有个刚刚脱了上衣的少年。
他见到我嘴一张,我靠,你又要叫?我立刻捂住他的嘴,并且用手掐住他的脖子,缓慢收紧。
对于我来说,杀个无辜路人,多正常啊。
但是他是我见过头一个不反抗的人。
我的手不断用力,他瞪大了眼睛,湿漉漉的眼睛无声地看着我,似乎还带了一些温和的,怪异的情绪。
他的脸已经涨红了,我不松手,他就会在半分钟内死亡。我再一次用力。
他因为血脉不通畅而冰冷的手突然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我一个激灵,神使鬼差地松了手。
“咳咳”他的嗓子骤然接受空气,咳得撕心裂肺。我则看着我的手。
嗯?
奇怪。
我从来没有杀人途中反悔过。
端枪那么稳的手,怎么会被碰一下就松懈了?
“多……咳咳多谢恩人不杀我。”他好不容易憋出一字半句,又咳起来。
“恩人?”我饶有兴趣地用手套擦了擦手,“不杀你就有恩?”
“不不不,您救了我。”他慌忙解释,一段老掉牙的话本故事,大概就是家道中落被卖去做不正当职业,被送到俩人床上,结果正好这俩倒霉蛋都被我杀了。从此背上厄运的名声,逃脱了卖屁股的命运。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他说。
我打了个哈欠,说,哦。
“我……这段时间您被通缉,可以就住在我家!”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道。
我笑了笑,拿枪“咔擦”一下上了膛。
对着他煞白的脸,我说:“那真麻烦你了,小朋友。现在,出去。”
他低着头跑出去,黑发贴着脸颊,像柔软的海藻。
“啪”,门被关上了。
我去锁了门窗,脱掉衣服检视自己的伤口,拿出小刀,从左臂剜出那颗子弹。
伤口被子弹烧焦了,估计不会发炎。真是万幸。
随手扯了一块床单包扎,一扯之下被子里揉成团的衣服滚出来。
嗯哼,是那个小朋友的上衣。
“今天……”
“明天你可以从报纸知道。”我打断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热衷于知道我的手上沾了谁的血。有时候我心情不错,就回答他并且历数死者的罪名。有时候心情差,就直接让他闭嘴。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回到卧室。最近搜寻我的人越来越少,风头已经过去,我想我可以走了。
“你要走了吗……”他站在门口,轻轻说。
“不是说不要靠近卧室?”我皱眉,将一盒子弹塞在背包里。
“你在理东西……”他怔怔的,用如梦似幻的气音说:“你要走了……”
“怎么,”我笑了,“你准备让杀人犯天天住你家?谢谢你的收留。卧室还给你。”
他仍然怔怔地望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发一语。
等我理好背包,转头才发现他站在我背后。这几乎吓了我一跳,我对他的防备心已经降低到这个地步了么?
“别挡道。”我说。
他低低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我推倒在床上,我愣住了,一时没有反抗。
因为他的唇现在覆盖在我的唇上。
柔软而新奇的感觉。
我刚刚想说话,他就打断我。
“嘘。”他说到,温驯的眼睛湿漉漉,隐藏在丝丝缕缕的,垂落的短发里。
“你的血是冷的。”他纤长的手抚摸着我的胸膛,喃喃道:“让我温暖你吧……”
他的手用力地抱着我的腰,随着我起伏。
他的身子颤抖着,喘息一声接着一声,直到一阵抽搐,软倒在我的胸膛上。
他柔软的黑发濡湿了,乖乖地伏在脸上,有些蹭到了我的下巴,痒痒的。
“我爱你。”我听见他说。
爱?
奇怪的是,我居然任由他在我的胸口上睡了一宿,并且我自己也坠入了沉沉梦境。
“醒了?”我说。
他的睫毛颤了颤,露出水润的眸子。
“昨天……我……”
“感觉还不错。”我说。
他垂下头不敢看我。
我随意用被子擦擦身体,
“我们,是恋人了吗?”半晌,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不,怎么可能。
可我想拒绝的时候,声带却如此艰涩,违背我的意愿,保持了沉默。
算了。
多个释放压力的伴侣也不错。
“当然。”我说。
他脾气很好。会做饭。我在他那边住下来,早出晚归。
我不懂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容易满足的人。我在街上看到的廉价小东西,买来又没了兴趣,丢给他他居然很开心的样子,晚上也热情很多。
无论我怎样地折磨他,不顾他的感受大力索取,甚至让他昏过去,第二天把他拍醒让他做早饭时,他也从来不会在床上多躺一分钟。
我不知为何看到他不讨饶,不撒娇,任由我差遣就愈加愤怒,更加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的爱。
我能感觉到他在虚弱。
他的眼睛常常没有光彩,像盲了,又像不想再看这个世界。
“我爱你。”他刚开始天天讲,后来只有我把他弄到最痛的时候,才哆嗦着,颤抖着低声喊着我的名字,说他爱我。
终于有一天他再一次满脸泪水,声音却奇异地没有哽咽。
“我爱你。”
“嗯。”
“你爱我吗?”
“……”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一个手上浸着无数或新或旧的鲜血的人,居然心虚了。
他没有在质问,没有用拷问,没有用愤怒,悲伤,心痛的口吻。
可我确确实实感到名为愧疚的疼痛,这辈子,从没有在我心里出现过的疼痛。
“我没有错。”他睡着后我低声说。
“你是自找的,我从没逼你爱我。”
“他是梁华的儿子。”
“……”
“杀了他。”那个人拿出箱子打开,“我出这个数。”
“先生,你知道的,他是我的爱人。”
一种冲动让我没有立刻答应这个任务。我甚至希望他把这个任务撤销。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以呢?你的爱人?他只是利用你保护他自己而已。”那个人冷冷笑了,“替我杀了他。”
“先生,我……”
“价格随你开。”他露出诡秘的神情,“夜枭从不拒绝带来鲜血的任务,除非你的价格不够高。”
“……”
“所以呢,夜枭先生,你的回答是什么?”
“要加钱。”我说。嗓子干涩得可怕。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向往常一样迎上来,我却一句话都懒得说。
“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受伤的时候总是心情恶劣,一句话都不会说。
但今天我毫发无损,为何我会沉默。
安静。
时间缓慢地流动着,他脸上的笑渐渐僵硬起来,像美丽的永生花终于到了时限,花瓣花叶寸寸皲裂。
“你要杀我,对吗?”他轻声说。
“是的。”我说。
“那你怎么不一回来就向我开枪?”他的声音漂浮不定,如同在雷电中摇摇欲坠的雨云。
“……”
“还是说你要向我宣布我的死讯,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得意地告诉我我爱错了人?不!”他的眼泪终于滴落了下来,“我爱人,不后悔。我喜欢你的时候,我的命就已经是你的了!”
我无措地用手掌去接他的泪珠。
好凉。
“你……”他想说话,却被我打断。
“不是的。”我说。
“我只是下不了手。”
他的眼睛骤然亮了。
“是因为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我答道。“爱是什么样子的?”
“爱……”
“八点钟,会有人来问结果。”我打断他,“现在七点五十了。”
寂静的房间中,枪上膛的声音格外清晰。
“抱歉,我……”
“爱是看到你,就欢喜。”他突然说,将胸膛顶在我的枪口上。
“爱是付出一切,爱是奉献,爱是贪心,爱是普通的东西因为你的赠与而充满意义……”他仿佛叹息,轻轻地说着,手抚过我的臂膀,来到我的手腕。
我扣着扳机的手颤抖了。
我想他感觉得到我的颤抖,因为我好像听到他低声笑了笑。
“爱是……”他的手触碰到我的手,逐渐攀援上扳机,与我隔着枪相握,“做我爱的人……”
“砰。”我听到微小的声音,是扳机被扣动了。
“”想做的事情。”他说。
我抱住他,他的胸口开出一大片红色的花,越开越艳,越开越大,最后覆盖了他的一切。
啪嗒。
他的血流入我的掌心,落在了地上。
滚烫。
那个人问我的时候我说,任务完成了。
他笑着把箱子放下,我一枪就打在他的胃部。
“我是雇主……”那个人的嘴角流出血沫子。
“我活着为了杀人,谁都要杀。”我答道,抹平了那个人瞪大的眼睛,然后低低说出下一句:“我这辈子都只能做头独狼,最后也一定要死在敌人手里,这是我的……宿命。”
父亲,您说的真准。
后来我老是提不起劲儿,经常回到他的房子里,只不过我无论什么时候回去,他都不会再来迎接我了。
我去他睡的客卧,想找一点他的痕迹,却发现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桌上全是我送的小东西,其他没有什么。
真无趣啊。
后来他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你的血是冷的,让我温暖你吧……”他说。
某一天下午,我躺在沙发上擦枪,忽然就把枪上了膛。
我把玩着枪,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砰。”
杀死了自己爱人的我,算不算自己的敌人呢?
血从我的脸上流下来,原来也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