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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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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的人来去匆匆,在家宅中,准备着详细的反击。
在他们的记录里,吴邪已经是个死人了,可就是这个死人再次重创了他们。三小时之前,汪家遭遇了一场内乱,以拥护有凤凰纹身的人为准则的一群汪家本家人叛出现汪家,另一边汪家吸收进来的人则拥护汪家现任族长。叛乱过后,血统的优势显现出来了,汪家本家人以不到十人的伤亡换了对方三分之一的伤亡。可以说,这次叛乱是成功的。
而这次叛乱的领头人,是梁湾。
出乎意料,吴邪似乎并没想瞒着汪家人,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汪家人就查到了背后的人是吴邪。
汪家曾想过策反梁湾,但一来梁湾被保护的很好,能见到梁湾的人不多,第二则是梁湾出乎意料的忠诚。
汪家人本以为梁湾作为一个普通的医生,又是个女人,应该很好说服,然而梁湾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们。明明一年前梁湾在古潼京地下基地出来时还只是个只会抱怨,甚至深恨着吴邪的人。
这样的反常让谨慎的汪家人决定放弃梁湾这条线。
线人来报,解雨臣和王胖子出现在古潼京。对于吴邪的行踪,汪家人并不了解,但解雨臣到古潼京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这是吴邪的一个漏洞。
“你说,能成吗?”梁湾一身皮衣,好身材展露无遗。她用手指夹着一支摩尔烟,语气颇有些怀疑。
“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除了信他,我们别无选择。”汪灿有些无奈,“谁能想到他还活着呢?”
“哼!”梁湾有些恶狠狠的,“玩儿的这么大,早晚把自己搭进去。”
“三天,”汪灿叹了口气,“如果他们能撑过三天,吴邪就赢了。可吴邪不在。一局棋下到现在,执棋人不在,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大也最可笑的一盘棋了。”
“那又怎么了!”梁湾撇撇嘴,“那个神经病忙了这么久,自己求的一样没得到,让他得一样,也算不枉他折腾了这么久。”
此时的汪家人大约没想到,一个本该死去去的人的归来,会给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族致命一击。而这一击,正是汪家人自己凑上前得来的。
所谓算无遗策,千百年来,唯此一人矣。
当夜谁也没有睡好。
在三更时分,喇嘛庙里来了群不速之客。
张起灵一直以为自己的出生只是一个家族里的意外,他从未想过,这个家族会为了一个婴儿如此兴师动众。
那大概是一个家族里所有能说的上话的人。
“裴先生,”为首的人上前一步,“张家无意与你为敌,还望先生行个方便。”
裴轶依旧穿着那身淡黄衫子,雪白的狐裘上流转着淡淡的光。他只是笑了一下,调子软软的,带了点吴侬软语的味道:“我惯是不爱管闲事的,只是,我从不食言,今个儿既应下了这差事,便行不了这个方便。夜深风大,几位回吧。”
“先生知道我们的难处,我等也是不得不为。”领头人的脸色在夜里看不分明,只那身玄色的衫子莫名的显眼。
“我从不问人间事,”裴轶的调子里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思,“你们为难,与我何干?”
领头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身后的人慢慢散开,围着喇嘛庙饶了一圈。
“哟,这是做什么?”裴轶眉目间透着讽刺,“杀人灭口?你们就只会这个?张家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没出息的东西。”裴轶缓缓吐出这句话,调子依旧没怎么变,“罢了,左右,要把张家带回原路,你们是留不得的。”
那是一场屠杀。
连交战都不算,交战好歹还有抵抗,而在这个深山中的喇嘛庙前,曾恍若神灵的所有张家上层人,全都留在了深山的悬崖下。
裴轶转身时,看到了张起灵。但他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立着,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单薄。
裴轶的唇很红,皮肤又因患病及常年不晒太阳而显得苍白。若是寻常人见了,怕是要当他是深山中的艳鬼了。
“你也是张家人。”裴轶居然笑了,眉眼弯弯,瞳色浅浅,声调缓缓。
张起灵没有回答,明明愈发不同,他却感到吴邪和裴轶是一人。
“我以为,你要冲上来和我拼命呢。”裴轶走近了几步。
张起灵依旧面色淡然,没有言语。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裴轶依旧是笑着,仿佛和好友畅谈,“那是很久之前了,如果你不来,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
“你这人好没意思,”裴轶摇摇头,“如果要走,三天之内吧,三天之后。大雪就要封山了。”
“你……是谁?”
“裴循之。裴轶,字循之。”
山中较阴湿,清晨满山皆云雾。
按理说,这样的地方是不适合修养的,然而如果有一个神棍硬拉人来,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这是座并不出名的山,平日里就没有什么人来。可这里的山顶上却有一座竹屋。
说是竹屋大概有些不准确,因为这座竹屋耗费的人力物力绝对无法预计。
张笉彧端着碗药,在竹屋卧房的门前徘徊,不知如何是好。
“当初怼人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现在连个门都不敢进了?”
张笉彧瞬间皱眉,表情难得的十分鲜活:“汪藏海,你没有别的事了吗?”
汪藏海穿了一身银绣对襟古衫,头发留到腰,乌黑如缎,扎成一束,柔顺的垂着,手里还拿着个饕餮纹手炉,委实一个富贵闲人的模样。
“你们家先生的逆鳞在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招他不快,活该他生你的气。”
张笉彧垂着的一只手猛地握紧了,复又松开,“轮不到你来置喙。”
汪藏海撇了撇嘴,“成,你们的事我这个神棍不管,你就和他轴着吧。”
“观水,”竹屋的门忽然打开,吴邪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面容苍白而清冷,“你进来,我有些事要同你说。”顿了顿,又说,“阿彧,药端进来吧,山中清冷。”
汪藏海愣了一下,道:“你怎么出来了?知道冷还出来?嫌你的心脏太好是吧!”
“观水。”
吴邪声调缓缓。几百年前,裴轶还在神木司任职时,汪藏海便听不得他这个调子说话。每次只要他这么说话,就代表视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虽然他大多时候都是这副德行。
“算了,左右是我惹出来的事,先进去。”
汪藏海把手炉递了过去,催促吴邪进屋。
张笉彧倒是很自然,端着碗便进去了,“先生仔细着凉,听他一句吧。”
待进了屋,吴邪咳了两声,脸上略有些血色,然而那血色并不正常,看了更让人担心。
“观水,还剩多久?”吴邪摆摆手,向张笉彧示意自己没事。
“马马虎虎百来年吧”汪藏海语气随意的紧,“你先把药喝了,这才是正事。赶紧养养吧,不然回都回不去,你这个破败身子,再折腾下去,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吴邪点了点头,倒是显得十分温顺。
汪藏海看着吴邪喝下药,躺下休息,有些发愣。
自从为了吴邪来到这里,他就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想起他还未中举前遇见裴轶的事,想起他们在神木司时的事,想起眼前这个人哭笑不得的替他调制敷粉的样子。这个人似乎一直这个样子,外表平易近人,骨子里冷漠疏离,明明笑的天真而纯净,却总能算计的人不知始末。这个人大约是个画一样的人,只站在那里,便是一道风景。
他仿佛不在人间。
可是这样一个人,在遇见张家的事时,却仿佛坠落凡尘,忽然有了烟火气。
汪藏海其实和张家没什么仇,汪家一开始只是因为奉皇命行事。哪怕查到张家,他也只是想要观察,并不想毁灭。
只可惜他那个贪心不足的哥哥,弄巧成拙,还让那帮张家人发现了。
汪藏海惯是知道分寸的人,此时却也乱了阵脚。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汪藏海还记得当日裴轶前来,面色苍白,神情冷峻,那身白狐裘衬得他仿佛冰雪一般。
他说,观水,你越界了。
汪藏海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大约再不是他的朋友了。
汪藏海这个人其实是很麻烦的,能让他当做朋友的人不多,肯真心和他做朋友的人也不多。
于是汪藏海做了一个决定。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毫无理智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可能会让他前功尽弃。
他下了一道命令,一道家族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拥有凤凰纹身的人的命令。
裴轶在神木司其实很少受伤,主要是他从来不管闲事。仅有的那一次,也是因为救他。汪藏海记得很清楚,那一次裴轶依旧是那副表情,只是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汪藏海当时差不多已经快疯了,扯了他就去包扎。裴轶惯穿浅色衣衫,血便显得愈发明显。也是那次,汪藏海才发现裴轶后背上的凤凰纹身。
那是凤凰振羽的模样,尊贵而诡异。
后半夜时,墨脱下雪了,羽毛般的雪纷纷扬扬,瞬间将大地铺满。
今天大约不是个好日子,诸事不宜,不然白玛怎么会这么凑巧,在今日分娩。
当时所有人已经回了房间。
裴轶惯是睡不着的,便点着灯在房间里枯坐。当时灯影摇曳,衬得裴轶愈发单薄。
张起灵的房间正巧在裴轶对面,当时他应当是在看着裴轶映在窗户上的身影发呆。
然后他便听见了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尖细,是女子的声音,而当时喇嘛庙里的女子,就只有白玛一人。
张起灵面色一凝,当即起身出门查看。然而迎面便看见了裴轶。
裴轶依旧面色淡然,见他出来,微微颔首示意:“大约是夫人……要临盆了。”
“先生不过去吗?”黑瞎子声音里带着调笑。
“刚刚出来,就去。”裴轶道,“两位这是……”
“总归是要命的事儿,我们同夫人也算认识,想过去看看。”黑瞎子道。
“也好。”
裴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径直向前走去。
待到了白玛房前,裴轶身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白玛房前站了一个撑伞的丫头。那丫头见裴轶这般便来了,忙上前为裴轶撑伞:“先生怎的这样便来了?!也未带把伞,淋坏了可怎样好!”
“我没事,”裴轶轻轻摇摇头说,“夫人如何了?”
那丫头略略皱眉道:“夫人今夜还是受了惊,略早了半个月,生的孩子又不是寻常人,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不过晚阁已进去了,想是最多不过有惊无险罢了。”
张起灵和黑瞎子早已到了。张起灵的脸色难得的变了变:一是为白玛分娩,二是为这两个凭空冒出来的丫头。
黑瞎子在后面笑的有些幸灾乐祸:难得张起灵也会有预料不到的事。
白玛分娩十分吃力,热水换了四遍,参汤也用的最好的,只是不见孩子降生。
天蒙蒙亮时,屋里走出了一个丫头,对着裴轶行礼:“奴婢无能,夫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夫人的意思是保住孩子。”
裴轶叹了口气道:“你只管保住夫人,其他的事交于我便是。那个孩子,我要你留下他一口气,一个时辰就好,晚阁,你做的到吗?”
“奴婢明白。”晚阁再次行礼,转身回房。
撑伞的丫头皱眉问道:“先生是有妙法?”
“左右是人家救了你家先生,你家先生报报恩,大约也是应当。”裴轶低眼回道。
“先生是要……先生不可!”撑伞丫头疾呼。
“晚暮,”裴轶面色如雪,眉目清淡的仿佛化了去,“你逾越了。”
“奴婢知罪。”撑伞丫头忙跪了下来。
“晚暮,有些人的人情是不能欠的。”裴轶将晚暮扶起来,咳了两声,“因为如果欠下去,就还不清了。趁着你家先生还不用把命都搭进去,早还了的好。”
当时的裴轶大约没有想到,来日再见,一语成谶。
黑风暴已经持续了十几分钟了,古潼京如今的可见度逐渐降低,并且还在继续下降。
解雨臣握紧了手里的蝴蝶刀,俊美的脸上有血珠流下:“都给我守好了!今天谁要是放他们进来了,自己抹脖子吧!”
“他園妈園的!”胖子吐了口血沫子,“这群人是疯了吗?往沙暴里跑,动起手来也是一个比一个狠。”
“吴邪恐怕做了什么,把他们逼到现在这样。”解雨臣大口的喘着气,“难得他们能愤怒到这个地步,这样的机会,不会有下一次了。必须把他们端了,至少,守住这里。”
十三分四十六秒。
这是北京方面来人计算出来的,沙暴的第一次顶点。届时这里的能见度会降到最低,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机会,而他正好善于把握机会。
“我在问最后一遍,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胖子瞬时嗫懦起来,好一会儿,才开口:“信上说,寄信的人正在做一件事,一件如果成功,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为此我们需要守住这里三天。而且……信上说,天真恐怕活不长了。”
解雨臣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妈園的。”
“谁说不是呢。”胖子摇了摇头,“天真受了多少罪啊,怎么就熬不到一个善终啊。”
世间种种,大抵如此。
“算了,”解雨臣摇摇头,“他不要命,我劝不住,但这个地方,我必须给他守住了。”
“嘿!”胖子扬了扬手里的枪,“不就是一群西贝货吗?整的胖爷怕他们似的。干翻他们那群狗園娘園养園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未来的三天会有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