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山海》温如寄

4、第 4 章

　　◇09◆

　　又过了一些年，关外忽然传来了异动。

　　这一次动乱是大晁武林平静了二十多年后的第一次异动，为首的那个人叫做涂竹青，师承青羊教，也有有种传言，涂一鞭涂竹青是原魔教教主的私生子。

　　在厉兵秣马的战场了，她晃了神，看了许久那个一身绿油油的年轻人，似乎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人的痕迹，可是她费尽心思找了许久，却终于还是让她失望。

　　他不像他。

　　即使刻意模仿他的神态，也不像。

　　年轻人，毕竟太浮躁。还没有数清自己有几根毛，就妄图想称霸武林。

　　这场异动很快被镇压下去了，涂一鞭为首的关外游侠也被关了起来，等待着关外那边主动联络，赎取这一干人质。

　　关外的人很快就来了信，双方的人坐下来，一下午的时间就谈定了条件。

　　送人质出关的那天，唐忱柔站在城墙上，看着对方的人马从天的尽头奔驰而来，交接，又离开。

　　那个人理所应当的没有出现在队伍中。
　　“那个人，怎么会出面？”她自嘲的笑了笑，又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却是越活越回去了。

　　从头到尾，她都静静看着，并没有出面。

　　没有人知道唐三小姐也在。

　　风声凛然，她的披风被风灌得鼓鼓当当，极目望去，依然看不见北邙山，她年轻时曾在那里学艺五年，没想到，最后却是永远回不去。

　　她甚至来不及后悔。

　　她一路走来，无数的地方回不去，无数人和她擦肩而过，她都来不及，只能往前走，这个江湖这样热闹，如同一个熙熙攘攘的大庙会，可是所有繁华热闹收尾后，她又是孑然一人。

　　孤独又倔强的唐三小姐。

　　见不到，其实最好不过了。
　　她冷冷的想。

　　只要那个人安然无恙，十分讨人嫌的活在北邙山的那头，她便还有斗志，便还有心思。

　　也不会走不下去。

　　◇10◆

　　她八十大寿的寿宴上，后辈朝贺。

　　她真的老啦，已经不认识那些新冒出的少侠剑客了，可是那些面孔熠熠生辉，生动又鲜活，生生不息。

　　唐忱柔一辈子都被人尊称为唐三小姐。她再也没有再嫁人，也不需要嫁人，也不会有人笑话她。

　　因为她也像阿珉故事里的那个贺白驹一样，已经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她活成了一棵树。
　　万人仰望的树。

　　她吃过苦，受过欺负。
　　做过最卑贱的奴隶。
　　也做过江湖上的人上人。
　　有很多人对她闻风丧胆。
　　也有无数人仰慕着她。

　　爱过一个人，有一段短暂的婚姻，虽然没有孩子，却也后继有人。

　　唐三小姐觉得自己自己这一生过得真是好不跌宕，好不圆满。

　　她虽然老了，却还是很喜欢跟后辈们聊聊天，说些江湖上的见闻，其中有一个后生叫做骆红尘的，号称五湖九州没有他没有去过的。

　　她有些局促，忽然问，“那北邙山，你去过吗？”
　　五十多年了，她遵守那个约定，从来没有出过关，可是说起北邙山，还是有些激动，那是她的师门，那是她一切故事的开端。

　　那骆红尘笑道，“自然去过。”
　　说着，便洋洋洒洒的说起见闻来。

　　说到一处，她觉得不对劲，打断他，“那那里的青羊教呢？”

　　她耳中轰隆一片，只听着那骆红尘说，“唐三小姐莫不是糊涂了，早就没有什么青羊教了，五十多年就没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

　　按照她说的五十多年前，就是天阑六年，天阑六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她错过了什么？

　　她这样想着，呆呆坐在大堂中，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抬起头，已经泪流满眶了。

　　是了，天阑六年，他曾经来看过她，带着一盏花灯。

　　可是后来呢？

　　◇11◆

　　天阑六年的记忆里，她究竟忘记了什么？

　　明明风调雨顺，江湖无事的太平年，她为什么要难过的流下泪来？如今她终于想起来，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前魔教教主元卿殁。

　　前半生搅得江湖的魔教教主元卿，竟然死于一场小小的伤寒。

　　据说那一年他忽然发了神经想起要去云游，一个月后回来，就恶疾缠身，缠绵病榻，那时青羊教正是多事之秋，没有人知道元卿有非要云游的理由，也没有知道，这时候，青羊教会发生叛乱。

　　元卿这样的人，即使缠绵病榻，也能运筹帷幄的谋划镇压住叛乱。

　　魑魅魍魉，同归于尽。
　　再也走不出这北邙山，去为祸世间了。

　　可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却死于这微不足道的病魔。

　　也有人说，元卿这样阴险毒辣的人，怎么可能失算呢，定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不久于人世，才谋划好一切，毁了青羊教。

　　他们都说元卿真是狠毒，自己得不到拥有不了的东西，宁愿毁掉。

　　可还是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元卿为什么会忽然选择去云游，他去见了谁？遇到了什么事？

　　也没有人知道，他只是想着，那个总是心系江湖胸怀大义的唐三小姐，会不会高兴一点？

　　幸好不会有人知道了。

　　元卿死后，骨灰从北邙山的顶峰洒下，洋洋洒洒的飘了一路，只是怎么也飘不出北邙山了。

　　隔山隔海，爱而不能及。

　　他这样阴险狡诈爱说谎，却在最后守住了一个承诺。

　　他真的做到了永不再晤。

　　整整五十年。

　　她风光无限的五十年。

　　他永不再晤的五十年。

　　一生一世，这样好的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