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玖月狐

1、醉梦

　　她从梦中醒来。
　　心有余悸。同时，下定了决心。
　　在走廊的尽头，她一改从前大咧咧的状态，可毕竟还是有些女儿羞，低着头，只好盯着自己那双盗版白色Mickey，鞋头和边沿有些翻皮了，鞋带乌灰乌灰的。
　　她想起那个梦。想起书包里的那几个厚厚的日志本。
　　“我，我，我这…样说…你可能…可能…”
　　又想起那个梦。
　　说，快点说。
　　“可能…”为什么就突然觉得自己丧失说话的能力了。
　　梦中的她，她梦见了她和他，于现在这个时光，发生着现在每一天可能会重复的事，无非上课，下课打闹的时光。梦中的她，反复徘徊在这段现在唾手可得的日子里，那么满足，仿佛填补了所有的遗憾。
　　“是…是这样的…”她的目光稍稍抬起来，盯着眼前蓝绿色的校服，属于少年郎瘦削的胸膛，随着呼吸此起彼伏。
　　可是，梦中的她，旁边睡着的人，不是眼前这个人。
　　快说！快说！求求你，说吧…
　　她的目光，平视着面前的人的肩胛。很焦灼吧。眼眶渐渐弥漫着雾气。
　　“我喜欢你。”她甚至闭上了眼睛。停了下来。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可能不相信，比她还要喜欢你。虽然她写了一个叫『士多啤梨』的小本本日记关于你的，但是我，但是我，我写了几百页的，都是你…我甚至不敢像她那样给其他人看问其他人意见…可是，可是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幸好没有抬头，幸好他比她高出很多，眼泪就这样止不住流着了。
　　“我知道，你当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女生喜欢看少年动漫的不多，我其实就是一个你的书友对吧。你那晚晚自修，回过头跟我说我很像犬夜叉，你说你很喜欢犬夜叉，我知道你是在说我的头发爆炸得像他吧。可是我听了却很高兴。我回去一整晚都睡不了”
　　不要抖不要抖。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和我的每一个交集，我都用力去记着，我怕我忘记了，我又全都写在日志本上了。我是不是像有病的…对…对不起…”
　　不要抖不要抖。。说了就没以后了。没机会了。
　　“其实，其实我没有很怕一个人过马路，就一点点而已。可是，那晚你主动伸手，我忍不住…忍不住就撒谎牵着你的手了…对，对不起…”
　　如果漂亮一点就好了，起码哭着看起来没有那么难看吧。如果再娇弱一点就好了，起码哭了会令人有一点点怜惜吧。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抢我语文书吧，你砸回来那一下，撞到我锁骨位置了，很痛很痛，我是不是哭了。你记得吗？…是很痛的，我还想到你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要不怎么那么认真在和我打闹，一点都不留情呢…我每次砸你都故意砸歪了的啊…”
　　如果头发顺滑一点就好了。这样往下看到就不会觉得好笑了吧…
　　“前天晚自修，她闹脾气，你给她买了两根棒棒糖，我看到了。可是你居然不耐烦地扔给她了。…我有在偷偷窃喜的。但是啊…我那时在想，如果是给我的，就算你直接砸过来，我也高兴得要死了…我喜欢你啊…”
　　铃铃铃！！铃！铃…
　　如蒙大赦。她连忙抹了一下眼睛。飞奔回去课室。哐啷——拉了座椅，就趴着不敢动了。分明很伤心，却不敢哭得太明显。就这样埋在手臂里。
　　由此至终，都不敢抬头望一眼那双好像睡不醒却眼珠清亮的眼。那么好看的一双眼。那么好看的脸。那么喜欢的人。
　　他就在她身后的位置。
　　“上课——！”班长喊起立了。她不敢不站起来。
　　“双宜，你怎么了？”物理兼班主任老师一脸担忧地点名她。
　　她坐倒数第二排，几乎全班人都望着她。平时那么不张扬不耀眼的女生，红了一双眼。
　　她不可自抑地抖了一下。开口便是哭腔：“没，没…我想家了。”
　　然后就过去了。
　　大家都安心上课。还是老样子。
　　她挣扎了小半节课堂，写了一张纸条，用书本夹着，递给身后的他。
　　——『对于刚才的事，就算很反感很困扰，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传小条，此前他们一直都有做。班里的前后左右桌都会。一般他很快回给她的。
　　这次她等了等，等了等，盯着教室前面的圆挂钟，半分钟，又半分钟，一分钟，一分钟…十分钟了，还是没有收到他的小条。
　　盯的时间久了。眼睛痛了。她安静地，又把头埋在手臂里。
　　这节讲试卷，她的成绩也不算差，班主任以为她真的想家了，有什么事，就不管她了。
　　她什么都想一番，回忆一通，走马观花一样，居然就睡着了。
　　她梦见以前和他一些零散的相处回忆。又梦见若干年后的自己又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和他。
　　好悲伤啊…只能靠一个一个破碎的梦来回忆和他一起的时光了。那么，是不是此后的人生，再没有他了，再没有关于他的新记忆了。
　　梦中的她在睡梦中满足地笑了。可是，课室里，此时的她，却在半梦半醒间，眼角滑落了几些泪。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
　　这是歌？停了？孙燕姿的『天黑黑』？上课谁来的这么胆大包天放音乐啊…
　　“醒啦，吃个午饭都能睡着你啊…”有人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前额。
　　是男声。令人沉醉的声音，低醇，又有点熟悉。
　　“何老师，对，对不起…”是不是老师终于看她不顺，要叫醒她啊。“老师，我想家啊…”她半醒着喃喃道。声音糯糯的。
　　有人浅浅低笑一声。
　　“痛——”谁弹了下她的前额。
　　“曾小莹的电话，你要不要接啊…”
　　是男声啊。可是班主任是女的啊。
　　她半眯着眼睛，光线不是很强，不刺眼。她完全睁开双眼，懵怔着，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光线突然强了些，那人拉开了窗帘，阳光像是迫不及待要透过些许的缝跳进来。他递过来一台手机，上面闪烁着“莹莹宝贝”的来电。可是那只抓手机的手那么好看，修长晶莹，骨节分明。她从来都是颜控啊，好看的花，好看的手，好看的眼，好看的人她都喜欢。她只想盯着那只手看。
　　逐渐找回一丝清明。她想起第一次牵起这只手的事。她和手的主人在过马路，其实开始还有几个同学一起的，但是最后告别时只有他们两个去同一个车站。那个人突然向她伸手，问她要不要牵着。她还懵了一下。他说，刚刚离开书店时曾小莹说你以前见过一辆小车輾过一只猫，有阴影，不敢一个人过大马路，叫我看着你。他说得那么坦荡荡。她却有点心虚，罪过了几秒钟，婆婆妈妈的牵上了那只手。
　　就是这只手啊。从前带球抛球入篮，一气呵成写出物理数学大题的答案，字是龙飞凤舞的不是很好看。却令她着迷。
　　“又发什么呆啊…电话呐，接不接？”他不疾不徐地问。
　　匆匆和曾小莹讲完电话。他刚好叫了服务员拿走账单埋单。
　　“我问你啊…”她端正坐着，就似一个虚心受教的学生。“我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物理课，我跟你告那什么之后传的纸条，你临下课才回了一个『哦』字给我，我…”
　　“先生，您的账单，欢迎下次光临。”服务员放下账单和卡，就礼貌地离开了。
　　他轻轻一笑，那双眼睛，已经不复少年时期终年睡不够的朦松，但是望着她时，黑黑的眼珠，依然是那一股清亮澄明。他顺手帮她捋顺额前的头发，只听得他说，回家了。
　　她突然就不想问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书店，她跟他说，等等，我进去一下。就急匆匆跑开了。
　　他看着那个背影。想着她刚才未竞的话。想起她说的那天。想起那时快要抑制不住的欢欣，那场及时又不及时的铃声，令他没有像个傻子一样去抱着她。那个明明开口便是哭腔，却又故作镇定的人，明明说着那么动听的话，看上去却又可怜兮兮的。
　　为什么会觉得他会讨厌她呢？真是呆子。有什么好难过呢。为什么要哭呢。真是呆瓜。
　　他刚坐下，同桌就小声问他，你真和禾慧一起啦？他彼时正处于巨大的欢喜浪潮中，这种无聊的八卦，他不屑一顾。
　　“不用藏啦，班里好多人都看到了，体育课上，你在凉亭那里抱着她”
　　体育课…可事实是他拒绝了，禾慧一时激动，要跳起来打自己踩空扑过来的。
　　“还是咱双宜够义气，悄悄哄散大家，让你们继续亲亲我我，江余，不上道啊哈…”
　　“闭嘴。”真能吵！他不耐烦地打断。
　　他望着前面趴着的那个人。身体的棱线那么明显绷着，在压抑着什么，宽大的校服下肩背凸出的蝴蝶骨像要飞起来了。还在哭吧…
　　他不想解析，他只想跟她说，他喜欢她。他只喜欢她。
　　没有和其他人的拥抱。
　　那两根甜到发腻的棒棒糖…禾慧猜到他喜欢她，反问他：你知道李双宜这个人多脸皮薄吧，之前有人开玩笑说肖风喜欢她，她就已经一年多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了。你猜她知道之后，你会不会是下一个肖风呢？
　　他没把握。禾慧说她宿舍的人都知道自己和他表白了，作为为他保守秘密的条件，他不能跟其他人说他拒绝了她。那天，班上和禾慧玩得好的几个女生在起哄禾慧和自己，叫他去买些零食回来给禾慧。看到那些聒噪的人，还有禾慧的眼神，他觉得很烦躁，干脆走开了。去到楼道，同桌抱着一大包班级活动的零食，扔了两根棒棒糖给他，他想了想，折回教室，扔给了禾慧。
　　前面的人放松了身体，是睡着了吧。
　　他看着眼前的背影。这个背影，或端正挺坐着，或趴拉着，或埋头深深浅浅的睡着，这个人的背影，一举一动，大喜大悲，他看了一年多。
　　临近下课五分钟前，他把纸条传回给她。
　　解析的事还是当面说吧。
　　她从书店出来了，空手而回。神色有点失落，“书店老板说那个动漫太旧了，都不进周边了…居然说太旧了…”
　　“嗯？什么动漫？”他伸手帮她捋好脸颊的头发，这个人一直都是呼呼哧哧的性格的…
　　“犬夜叉啊…”
　　她挽着他的臂，边走边聊，此起彼落的交谈声，散落在街里。
　　“鱼儿啊，我刚刚在餐厅梦见我们读书的事了…”
　　“嗯。”
　　“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那么突然跟你说吗？”
　　“嗯，为什么？”
　　“我午休时睡了一小觉哦，梦见现在的我啊在睡觉，梦中是以前的我们，可是梦中那个睡着我，身边竟然是其他人啊…吓死我了…”
　　“哦——那个人是谁？”他提高了音调。
　　女生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么说，你梦见你和其他男人一起睡觉了？他是谁？”
　　她理解过来，忍不住大笑着，“我怎么知道啊哈，江鱼儿你傻不傻啊，哈哈”
　　“……”
　　“哈哈哈哈…”她觉得太好笑了。
　　“哈。江余，我真感谢那个午休，打了个盹，做了那个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