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吴宣墨

2、邮件

　　我辞职了，在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交待了所有的工作，给美国总部的顶头上司打了个电话，将辞职信传真过去，没有任何解释，也没理会任何疑问和挽留，我潇洒的走出了工作了四年多的帝国集团。

　　一切竟显得如此的简单。

　　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告诉家里？他们催婚催了快七年的乖女儿怀孕了，却没有结婚？而且还是自己在婚前两天提出分手的？只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我下意识的摸摸小腹，想获得一丝支撑。

　　宝宝，如果姥姥问妈妈为什么，怎么办？

　　我呆坐在沙发上，忽然有些迷茫，我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倦了？淡了?还是真的伟大到怕他委屈，所以退出，还他自由？

　　不是，不是！我用抱枕蒙住头，掩藏了我所有的酸涩，似乎只有这样我才敢坦露自己的心。

　　尚婧祺，你是懦夫！那些都是借口，你其实是怕了，怕自己陷得太深，怕自己配不上他，怕他有一天懂得说不了，怕他不要你了，你会活不下去，所以你先下手为强，你好自私！

　　将抱枕又压紧了几分，我的心一样的湿凉。

　　“嘀——嘀——”

　　手提电脑的提示音传来，我慢半拍的放下抱枕，久久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晴姨。

　　晴姨是我一次发错地址而误打误撞结识的一位良师益友。她说她喜欢雨过天晴的感觉，如果我网上登记的年龄不假，我可以称呼她“晴姨”。

　　晴姨，在我心目中她是一位有风度有思想让人敬佩的职业女性。

　　晴姨——

　　晴姨——

　　无意识的念了半天，我突然清醒，对了！晴姨！晴姨自二十四岁起独立抚养孩子二十多年，她有经验的！

　　我现在一片混乱，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人帮我把一团乱的现状理清楚，我想知道我现在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中，情况是不是真的想我想的那么糟！

　　我顺了一下长发，精神精神，迅速打开晴姨的消息。

　　“小婧，很久没有联络了，最近很忙吧？一切还顺利吗？如果有时间能帮我个忙吗？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愣了一下，本来是溺水的人，现在却成了他人的浮木。这是什么情况？不可讳言，在这种时候发现自己还有用的感觉真不错，我扒了扒头发，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干练，手指飞动，“晴姨，出了什么事？”

　　“很难说，你先看下面的信，看完之后我才说得清楚。”

　　打开文件，上面是一封封复制其上的电子邮件，每一封都标有具体日期，我打开最早的一封——写自四年前。

　　00-01-11

　　“姨，今天我看到她了，果然是像您一样坚强又自信的女性呢。她潇洒的举止，开朗的笑容，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很难令人忘记的女孩。”

　　我好奇的打开地二封信，莫名的，我很想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00-03-09

　　“姨，我今天又看见她了，她似乎在跟客户谈生意，可以想象您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了，她对待工作的认真和契而不舍的精神真的令人敬佩。”

　　旋即，我打开第三封邮件。

　　00-04-18

　　“姨，最近我似乎总是看到她呢，她都在想什么？为什么每次见到她，她都这么精力充沛？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什么时候都活得这么热情又上进？”

　　我似乎能感受到写信人对信中所提到的那个女孩的欣赏。

　　00-05-05

　　“姨，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女孩子？前一刻还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下一刻却穿着职业装，舔着甜筒逛精品街。路上的人都频频回头看她，她却似无所觉，不，也许有点恶作剧的得意吧。姨，是每个女孩都这么多变吗？还是只有她特殊？”

　　呵，我轻笑，这样的女孩应该很有魅力吧？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写信的人一定是个男生，而他也很快就会爱上这个女孩了。

　　00-05-20

　　“姨，今天有人向她搭讪，她竟然很认真的问那人温柔吗？上进吗？她说她的男朋友至少要温柔又上进。姨……您说……我温柔上进吗？”

　　……

　　00-06-12

　　“姨，今天有个很帅，看起来条件很不错的男人跟她表白，她很干脆的拒绝了。那人说他很上进，她说她知道，但她绝不和任何人分享一个爱人。他强调他绝没脚踏两条船的意思，她却说不只现在和以后，还有以前，她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恋人。他说他以前都以为那种喜欢的感觉就是爱，其实错了，，认识她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爱。她却说也许有一天她还会对下一个女孩这么说。他问她到底想怎么样，她说，她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同样也要找一个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的恋人。幸亏我从未交过女朋友，也从没和女孩子有过交集，幸亏……最后那男人恼羞成怒的嘲讽她不如自己去生一个，她竟能谈笑着很有风度的回答正由此意。天啊，这么聪慧有风度的女子谁能不爱？……嗯……幸亏……”

　　我的心突的颤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快的没有抓住，我继续浏览着后面的邮件，手有点微微的发抖，心却更加的迫切。

　　……

　　00-07-20

　　“姨，您的感觉没错，她真是一个十分正派的女孩子，每天下班都直接回家，偶尔一个人或和女友一起逛逛街，极少答应男人的邀约，尤其是追求者，实在推不掉的，也是去非常正式的场合，她律己极严，现在想这么洁身自爱的女孩真的很少见了。”

　　……

　　00-07-29

　　“姨，我现在喜欢公司旁的中国餐馆了，因为她几乎每天中午都到哪里吃东西，她实在是个很好养的人，一点都不挑食。”

　　……

　　00-08-02

　　“姨，她似乎喜欢上东区的精品街买衣服，不可否认她的品位真的蛮好。”

　　……

　　00-08-11

　　“姨，她昨晚一定又熬夜了，神色显得有些憔悴，她最近很忙吗？一连好几个晚上灯都亮到三四点。”

　　……

　　00-08-15

　　“姨，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已经一连三天没看到她了，中午不见她去吃饭，晚上不见她去上班，连她家的灯都好几天没亮了。姨，她去哪儿了？”

　　……

　　00-08-17

　　“姨，五天了，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是出差了吧？没出事吧？”

　　……

　　00-08-25

　　“姨，她回来了，是吧？前天我搬进她隔壁，半夜的时候听到她家有开门声，她应该回来了吧？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见到她，昨晚她家的灯又没亮，她是不是又加班了啊？她还真是个标准的工作狂。有事业心和责任心很好，但要注意身体啊，有机会的话您说说她吧。”]

　　……

　　00-08-29
　　“姨，我今天终于又见到她了，她看起来好也不好。她是不是成功的完成了个大案子啊？整个人显得兴奋极了，可是她看起来好憔悴，脆弱的让人心疼。她有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有必要那么拼命吗？”

　　……

　　00-08-31
　　“姨，你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健康才是第一位的。她这不是工作简直就是在自杀！……刚刚她晕倒在路上，幸好有同事将她送到医院，我很担心，跟过去看她，顺便跟医生聊了聊，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竟然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她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明明那么聪明干练的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她实在很需要人盯着她吃饭睡觉！这女人，明明就二十六岁了，还这么让人不放心！”

　　00-09-02
　　“姨，你管管她吧，才当上经理就这么拼，她迟早会累死的。明明累到晕倒，竟然一点都不当事，她在家休息的时间还不到十个小时，一大早又去公司了。现在已经二十个小时了，她一次也没回来过，又熬夜了！也不知道她吃了没有？再没人照顾她，别说三十了，她连二十七岁都活不到！这个工作狂，怎么就这么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呢？”
　　……
　　00-09-17
　　“姨，她真的很棒对不对？竟然在一月之内完成一季的业绩，还堂而皇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总是这么出人意料。这两天她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固定晨跑，三餐和睡眠也很正常，平常一个人逛逛街，听听音乐，看看书，看看电影，轻松自在的很，一点也看不到女强人的影子。气色好了很多。没见过工作休息这么分明的人，想必在感情上也是爱就爱得轰轰烈烈，恨就恨得彻彻底底吧。真羡慕那个被她爱上的人。”
　　……
　　00-09-25
　　“姨，今天午餐时，我听到她和同事的谈话了。她说她一辈子只谈一次恋爱，所以也希望对方的生命中她是唯一的爱恋。别人都说那是天方夜谈，优质的男人不可能到二三十岁还守身如玉，除非有病。可是她坚持，她说六十亿分之一的机会足矣，她只想要一个该属于她的情人，有两个那才麻烦。姨，您知道吗？那一刻，我衷心的感谢这些年来您对我的教育。我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真的！我快二十四了，还算洁身自爱，也没什么大毛病，不知道有没有资格成为她在等的那个人。她说她至少还要等五年，如果五年后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许她就随便找个人嫁了，因为她喜欢小孩。……随便……能有多随便呢？什么样的人才有幸娶她？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五年，如果五年后她想随便找个人嫁了，那能不能随便嫁给我？……当然，前提是她得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手不自禁的有些颤抖——六十亿分之一的机会足矣，我只想要一个该属于我的情人，有两个那才麻烦……我呢，大概会等到三十二岁，如果“他”还没有出现，也许我会随便找个人嫁了……为什么？因为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啊。你想一想，一个由你创造的生命，由你影响，由你教育，由你一手打造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优不优秀？有什么比培养一个缘自于你却又有着无限可能的人更令人有成就感呢？那是你生命的延续啊。你不这么觉得吗？——记得我几年前曾经这么跟琳达说过，几年前呢？……好象，是和恋熙在一起那一年？还是前一年？还记得后来琳达见过恋熙后还曾消遣我，说痴情女竟然真的遇到纯情郎了。
　　那时我多大？二十六？二十七？那时侯的恋熙，应该也只有……二十四……吧。

　　……

　　00-10-01
　　“姨，她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明明一个聪明绝顶，工作果断干练，业务直觉敏锐非常的人，却没有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边看了她五个多月——每天坐在她身后那一桌，背靠背的距离，留意着她的一言一语；每晚远远的护送她下班到家；有时候还有一辆车停在她家楼下，一呆就是一夜，直到凌晨确定她熄灯睡了才离开……甚至她连她家隔壁已经有人住进去一个多月了都不知道，而这个人天天都关注着她的生活……我知道她是一个认准了目标只往前看的人，可，是不是只有我站到她面前时她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不想再站在她身后注意她了，我想让她认识我，至少……至少是朋友，至少让我有机会督促她吃饭睡觉，我不想老远远的看着她老带着两个黑眼圈上班，也不想再看她在上菜前颦着眉捂着胃从包里拿出常备的胃药往嘴里放……至少，在哪一天她想嫁人的时候，能够想到有我这个人。可是，怎样才能不突兀的让她注意到我呢？”

　　虽然很轻微，但我想我感觉到他的“怨怼”了。他似乎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无怨无悔”，他还是一个很主动很有思想的人。我是不是该这么认为——经过十个月的观察，从最初的悸动到欣赏，从欣赏到心动，从心动到钟情，他终于确定“她”就是他今生认定的那个人呢？
　　谋定而后动。
　　我突然觉得他跟我很像。
　　真的很像。

　　00-10-12
　　“姨，她终于看到我了！不是错觉，真真正正的，她的眼中出现了我的这个人。真的！姨，我兴奋的都不会说话了！不过我们还不算认识，因为她还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没有说过话。我在她附近晃过七遍，她才看了我一眼，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幻想过头了，后来我用余光偷瞄她，她真的是在看我，真的是！该死，我实在太懦弱了，我竟然不敢看她，怕她发现我脸红了，也怕她听见我打雷一样的心跳声，更怕自己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我要怎样才能认识她呢？”

　　我似乎能够感受他的心情——一种类似一见钟情的激动和兴奋！因为我曾经因为那种心情而一夜无眠——就在四年前的某一天，我在琳达的婚礼派对上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只相信一见钟情的爱情，因为对爱情我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一种被挚友评为“做梦”的完美主义，只要有一丝可能，我绝对不会退而求其次。正因为如此，在遇见恋熙之前，我从没有谈过恋爱，我不喜欢后悔所以尽量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我一直以为爱情的领域中，我和恋熙有一个不平等的开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我曾对他一见钟情，而他则是因不会拒绝而习惯。我一直纪念着“他以为”的“初见日”，而他总是记不对日期，老是提前好些天庆祝一番，在我指正之后，到“初见日”再庆祝一次。我以为那么温柔的人，这么重要的日子，记不住只有一个原因——一个带给我隐忧的原因——他认为那并不重要，他认为我们的相遇并不重要，或者说对于这份感情他习惯多过于感动。
　　或许，我弄错了，也许在他和我的心中对“初见日”有着一样的认知，只是我一直都搞错了，自以为是的认定了“他以为”。
　　但，他庆祝的到底是哪一天呢？
　　好象前年庆祝的时候碰到了琳达夫妻俩，那时她说他们在庆祝……结婚纪念日！
　　会吗？会吗？
　　难道一直都是我弄错了？
　　我咬咬唇，摸摸头发又摸摸脸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的脑子一片杂乱又好象一片空白。
　　深呼吸，深呼吸，我终于想起要干什么，拿起手机 ，调出电话号码，我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
　　“……喂？尚？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
　　“对不起，琳达，我忘了时差，我……”深呼吸，深呼吸，我闭上眼，不停的做心理建设，手依然抖个不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真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是怎么混过来的，打个电话而已竟然这么紧张……
　　“尚？你这么晚来电话，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达令呢？哦，对了，怎么突然决定回国结婚了呢？……”
　　“你结婚纪念日是几号？”我突然问出口，打断了琳达喋喋不休的关怀。
　　“什么？”
　　“你结婚纪念日是几号？”这一次我放缓了速度，清楚的又问了一遍。
　　“十月十二号，你达越洋电话就问这个？你想干什么？……”
　　00-10-12，零零年十月十二号，那一天我对君恋熙一见钟情！
　　“喂，喂，尚？你还在听吗？喂……”
　　“有，我的贝比快出生了，还有五个月，到时候找你做干妈。”我迅速的找了个借口，幸亏我的大脑不象我的干练一样当机。
　　“真的？太棒了！咦？你干吗问我结婚纪念日？怎么在向我炫耀吗？结婚比我晚，动作却比我们快？”
　　“不是，记得吗？我在你的婚礼上遇见了恋熙。我对他一见钟情，我觉得这个日子很值得纪念，可是我们忘了。”没混过去，我干脆实话实说。
　　“咦？可是你的达令明明记得呀，你们不是每年都庆祝吗？去年我见到他带着鲜花和钻戒说要在你们初见纪念日再跟你正式求婚一次呢，……”
　　电话什么时候断的，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