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素歌谋君心》大京京

84、兰荠儿

　　看着在匣子里被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抹额，云悠瞪圆了眼珠。
　　这不就是她死乞白赖缠着冷牙讨要未还，甚至还一而再三跟他撕破脸皮的那条额带么？
　　虽然上面莫名多出了一颗紫色石头，但这些花藤的绣纹，的确是她的那条没错。
　　只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牙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打算归还给自己了吗？
　　再抬头看着冷牙，已是满眸子的疑问。
　　“想必你是知道，这抹额乃我母亲遗留之物，也是我们兰荠冷氏一族传承至今的荣耀。”从匣子里轻轻拿出抹额，冷牙说。“而这上面所饰之琼椛寒石，便是我父王与母亲的定情信物。”
　　琼椛寒石？
　　云悠的视线不由看向冷牙抹额上那颗悬饰的，与这颗一模一样的紫色石头，心头便了然。
　　“这琼椛寒石本是我母亲的陪嫁之物，是她家族的传家宝，嫁给父王后，她便命人将这琼椛寒石一分为二，作于了信物。母亲临终前，千叮万嘱本王一定要将这抹额与这琼椛寒石亲手为本王命中注定的那位‘兰荠儿’戴上。”说着，他就抬起手臂，却被云悠一把挡住。
　　“臣妾敢问王爷这是何意？”她问道，脸色阴郁不悦。
　　这让冷牙纳了闷，原想她先前费尽心力向自己讨要了许久的东西，现在失而复得，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难道是不稀罕了吗？
　　想着，冷牙心中一慌，又怕她生了误会，便紧忙说。“其实本王早就想还给你了，只是这琼椛寒石在母亲生前曾有过一处瑕疵，所以本王找人重新修补费了些时日。”
　　“臣妾问的不是这个。”云悠看着正耐心给她解释的冷牙，心中更是觉着恼火，不由火气大作，失控吼道。
　　惊了自己，也惊了他。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都明白了。
　　原来他迟迟不肯归还抹额，为的就是要把这颗他母亲留下来的传家宝完好无损的送给她？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的事？
　　是她每天都变着法儿的向他讨要抹额？
　　每天在心里将他咒骂千万遍？
　　还是每天算计着要为太子得到他的心？
　　……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为自己默默做了这么多，她却一点都不知晓？
　　“我为什么会来兰荠，王爷不是已经都知道了吗？”
　　为什么会嫁给他，与他结为夫妻？他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看着冷牙那如雪般纯粹的眼神，云悠觉得自己真是可恶至极，她甚至第一次讨厌自己，却也抵不过内心那生出的锥刺的痛。
　　但哪知，冷牙全然当没听见她的话，放下手，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看着抹额，自顾自的说。“你别以为有了这抹额你就是兰荠王妃了，少了琼椛寒石……”
　　看着他一脸尴尬的笑容，云悠忍不住心里更难受了。鼻头一酸，眼眶被涌上的热泪刺得生疼。“就算哪天太子下令要我取你性命，我也会照做。”她哽咽一声，冷冷的打断正说得起劲的他，看着他在琼椛寒石上摩挲的手指慢慢顿住了。
　　她是多希望，他没有为自己做过这一切。
　　冷牙微低着头久不作声，凝结着这堂子里的气氛更加沉重，一直注意着手中的抹额，许半会儿才轻轻抬起眸，那一眼的凉薄看得云悠的心坎直发憷。“这句话，本王已经对你说过一次了。”他说，低沉的嗓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冷冰冰，却又无奈得很。
　　“难道你就真的没有想过，他是骗你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接你回去？”
　　云悠傻愣愣的看着冷牙，言语不出半句声儿。
　　她想过……
　　与太子殿下，她早就不再作任何奢望。她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太子，而是她想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的一片真心到底是付给了一个怎样的人。
　　见她直盯着自己不答不允，冷牙有些自讨没趣的抿紧了嘴，从来没有哪个人的视线能令他如此慌张不知所措，他想用笑来化解自己的尴尬，嘴角僵硬得却连这点程度都做不到。
　　心里有痛。
　　是因为知道了本不真正属于自己的这个人，却偏偏视她如命的爱上了。
　　这个人，明知终有一天会离开，却仍努力挽留，希冀她能永远停驻在自己的生命里。
　　即便徒劳无用，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与她的分离。
　　“本王都知道。”他轻声低喃着，眼眶竟微微泛了红。“所以本王才想要赶在卫锦尧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做好这一切，让你明白本王的心。”
　　明白了，或许就能留下，哪怕希望渺茫，哪怕一切枉然。
　　看着他黯然垂落的眸色，虽化了一眼的冰冷，可那显露在眼底的失望，让他看上去像个无助的孩子令人心疼，直戳云悠心窝。
　　她想亲口告诉他，就算以后太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不会再跟他回去术邺了。
　　可是她说不出口，所有想要对他说的话，都随着止不尽的泪水无声的淌出了眼眶，她已是泣不成声。
　　有感动，但更多的是自责和内疚。
　　冷牙看着哭得伤心的她，抬起手臂，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背脊。
　　“父王曾说母亲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一株兰荠花，没有母亲，他会受伤，他会死，所以他为母亲赐名‘兰荠儿’。”他说，温柔的声音仿佛能治愈般，很贴心。
　　“本王现在，似乎终于能够明白了。兰荠儿，你是本王的兰荠儿。”他念叨着，环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又加紧了一圈儿，似乎是怕她丢了，又许是在霸道的昭告他的所有权。
　　“以后你不再是晏托的和悠公主，也不是学士府的叶云悠，你是本王的兰荠儿，唯一的兰荠儿。”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处，闻着她拂鼻的发香，心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慌乱了，平静了许多。“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不要再为那卫锦尧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会没命的。”
　　他变得沙哑的声音像一只柔软的手揪着云悠的心，她窝在他的怀里，头紧贴着他的胸膛，哭得更厉害了。
　　她何尝不知道危险？
　　她不过就是一个披着“王妃”的华丽衣裳的细作。她原以为可以胜任，但那是她高估了自己，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这件事早已超过了她的承受，可是她却不能说。
　　即便被冷牙一次次折磨到快要崩溃的时候，她也不能说一个字，叫一声苦。
　　而现在，这些都被冷牙说了个彻底，叫她怎能不委屈？
　　搂着怀中哭得全身颤栗的人儿，冷牙沉如深渊的眼眸是心疼极了，可又隐隐闪现出一丝阴鸷和决绝。“留在本王身边吧，本王会保护你，不用害怕，只要你不愿意，卫锦尧就从兰荠带不走你。”
　　冷牙最后一句话，让云悠立马想到他曾为了替傅妍报仇，险些与靶贺大动干戈的事上。
　　听他的语气，云悠生怕到时他又会做出这种事来，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离开他的温暖，使劲吸吸鼻子。“王爷您要做什么？”她紧张兮兮的看着他，声音软软糯糯的问道，眼神不安的晃动着。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上，湿润的睫翘上挂着两滴泪珠随着她眨动的眼皮，滑稽的一颤一颤，这般让人忍俊不禁的模样，冷牙愣了愣，却又因为她那一脸不知是为谁的焦虑，面色虽有不悦，可似乎又明白她要说什么。便好整以暇的端详着她，口吻调侃的故意戏道。“你觉得本王会做什么？”他眼里擒着满足的笑，就像很是期待她的回答。
　　被他这么一问，又或者是被他那似笑非笑的妖俏坏模样迷住了，云悠本来还清醒的脑子顿时就懵了，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要说的话，只是在混乱的脑子里挑三拣四的拼凑，语无伦次的支吾着。“王爷不能对太子……”说着她发觉这不是自己心里想要表达的意思，赶紧收口，匆匆过了一遍脑子后，又说。“臣妾的意思是，王爷现在还不适宜与朝廷……”
　　这回她的话还没说完，额心正中就遭受了冷牙的一记弹指，力道不大，却也让她吃了痛。
　　“傻丫头，你以为本王现在会不自量力，去以卵击石吗？”冷牙满口覆蜜的说。
　　捂着火辣辣的额头，看着他笑意温柔的眼眸，云悠放下手，也放下了为他悬着的那颗心。
　　她相信他。
　　看着她为自己担心，冷牙心里头湿湿暖暖的，抬手替她揉揉额头，眼角的笑意浸得更深了。重新再拿起抹额为她戴上，一边说，“其实你我成亲原本就是要在这宗祠之内，面对诸位列祖列宗，才算得上是我们兰荠名正言顺的王妃。所以本王就想重新补偿你一回，只是琼椛寒石……才拖延至今。”
　　话说完，他也刚好为云悠系好了抹额。
　　比起最初没有琼椛寒石的抹额，现在的自然是多了分量，想起第一次那个匆忙的大婚之夜，现在的她正承受着冷牙真正的情感，以及一个确实的名分。
　　“兰荠儿……”云悠粉唇轻启，心头忽如五味杂陈，禁不住又湿了眼眶。抹额上的琼椛寒石正好贴着额心，冰冰凉凉的，一如其名，她抬手，手指触着的地方好像依然感受得到冷牙留下的淡淡温热。
　　“自母亲以后，‘兰荠儿’在我们兰荠只有身份最尊贵，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子才足以相配。”冷牙说，那双始终牵系着她脸蛋儿的眸子越发显露深情。“兰荠儿。”他顺势轻唤了一声，她却没有听见。
　　伸手捧起她的脸，才发现她眼里又旋着泪。“怎么了？”他担心问道。
　　云悠摇摇头，微微勾起笑唇作应，将那慢慢酝酿而生的哭意狠实压了回去。
　　冷牙的话让她脸红到无地自容，同时心里还带着些小歉疚。想起前些日子与他那些唇枪舌战，争锋相对的情形，她就觉得这“兰荠儿”的名衔和“琼椛寒石”自己真是受之有愧。
　　毕竟怎么瞧，尊贵、美丽、善良这类的字眼，都与自己沾不着边儿。
　　可即便如此，心里仍是暖暖的，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