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老约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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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就算维素再怎么不安分，他也不得不安定下来了。这副样貌不好出门，只能成日留在屋子里跟艾里默大眼瞪小眼，几天下来居然也熟稔了不少。
奇怪的是，艾里默居然也不太出门，平日里也就闲着捣鼓花花草草。偶尔卡西会来串串门，和艾里默一起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半天不出来。他甚至都不太去教堂，在家从来不穿法衣。脱了那身一本正经毫无装饰的法袍，他举止里的明朗坦荡和风度翩翩，根本就没人没人会把他往神父身上靠。
到底有哪里不对劲，如果不是神父，他究竟是像什么？
维素稀里糊涂地想，趁着空将他的言行一个一个往回倒腾，还真的琢磨出点什么。
就像那天对他的那一句调侃，“风流如唐璜”，竟一语成谶了。
艾里默身上确实有神父身上惯常有的沉静与贵气，但唯一格格不入的一点是，除此之外，他还有着某种独特的养尊处优的宫廷气派，一种独属于上流社会的翩翩贵公子气度。
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模样，不像是蜗居在沙漠的屋子里，而是在贵族无所事事的宴会上，端上了高脚酒杯，游走于巧笑嫣然的贵族小姐中，风神潇洒。
这好像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一如维素那句随口的调侃，他确实应该是个同唐璜一般的人物。
算了，反正都快走了，也见不到。维素耸耸肩，把疑问抛之脑后。
这段日子过去，虽然背上的伤偶尔还是有会被维素毛手毛脚的动作撕裂，但在艾里默勒令他不许乱动弹之后，养了一段时日，大体上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现在回忆起艾里默看到自己不知道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背上又渗出血来时，那副疾言厉色的模样，维素心里还有些发虚，想不到他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情态，这几日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的维素破天荒地不带顶撞就乖乖听话了。
只是伤好了，离开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对于离别，维素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或是适应不适应，这样的事情几乎贯穿在他短而曲折的前半生了，近半年更是司空见惯。他的每一次离开都是狼狈逃窜如丧家之犬，从未接受过任何一丁点儿接近于挽留的温情。
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论是被老约翰抱养时回头看母亲的最后一眼，还是被驱逐时看到老约翰孤零零的破墓碑，他都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冷静坦然。
同样的事情放到艾里默身上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哪怕他难得对自己保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善意。
就是因为这份善意，维素才必须得更快的离开，就算不怎么出门，有这样的女管家也足够了解到外面的流言，他完全能够猜到再继续留下来的恶果，。至少别给艾里默带来麻烦。
维素来时那身衣服已经彻底不能穿了，这两天艾里默也没尽让他套着神父袍，但他也不好出面，就让卡西给他带几身衣服回来，换来对方揶揄的眼神。
但最开始那顶破破烂烂的宽边帽倒是还留着，过于宽大的帽檐刚好能够挡住异常的发丝，维素拿着它把玩了会儿，扣在脑袋上，也没招呼一声，径直出了门。
维素有不少积蓄。他花不了什么钱，老约翰又爱给他，生怕他遇到些急用钱的事儿，维素也不乱动，攒下来的趁乱全部带在了身上，足够他在沙漠里流窜的时候过上一阵子，不至于落魄至死。
如果要离开，维素最需要的就是补给。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离去之后，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下一个绿洲。就算这沙漠上散布了不少，这次能撞上一个也要十足的运气。
维素压根儿就没去想和当地人交易，冒险者虽然也忌惮他的长相，但他们还不会和钱过不去。维素再稍作些遮掩，很多人干脆就装作没注意到。
这一趟很顺利，出行需要的东西基本都购置到位了，虽然这样，其实他手头的东西也不太多，只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装得差不多了。
不过……
维素犹犹豫豫，停在了一个摊头前面。
一堆凶神恶煞的冒险者里面竟混了个笑容可掬的老爷子，像个吉祥物一样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他笑眯眯地开口，“想要花吗，孩子？”
每个吐字都四平八稳，带着点温温软软的笑意，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
呼吸猛地顿住了，维素下意识收紧了手指，想抬头又要死死地抑制住，几乎一瞬间眼角就有些发涩。
太像了，这语气太像老约翰了，他第一次俯下身来，想要带维素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情境。
只有在老约翰面前，维素才会很偶然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才刚刚只有十八岁，一个不尴不尬刚成年的年纪，一个锋芒毕露棱角分明的年纪，一个莽撞而勇敢的年纪。
“小家伙？”那个老爷子又换了个称呼，像是在逗弄维素，也不着急赶人走。
“……不是了。”维素抽了下鼻子，把浓重的鼻音掩盖过去，“我想要花。”
老爷子的摊头上只有一盆孤零零的草，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瘦骨嶙峋，长得并不好。维素趁着答话的空隙，悄悄抬头觑了他一眼。
果然不是啊。维素摇摇头，真是太想他了，才会随随便便见到个老爷子都觉得像他。他俯下身去，好像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这盆不知道是什么的草。
抱回去送给艾里默吧，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东西。维素正想开口问价，被老爷子探到面前的手止住了，“我不卖噢——”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见维素有些紧张了，才笑眯眯地吐出下半个句子，“你还这么小，送给你吧。”
等维素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花盆抱在怀里了，明明这样的东西很累赘，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那么点开心，好像什么人都没有离开的那种开心。
除了一盆计划之外的不知名野草，维素这趟出门完全就算得上是圆满了。可惜这么多年下来，他就没怎么如愿过，后面鬼鬼祟祟跟着的那两个家伙，让人不胜其烦。
或者已经不应该被叫做鬼鬼祟祟了，他们连调笑都明目张胆，很笃定维素就是个软弱的外乡人，长得倒是出人意料的漂亮，跟个小恶魔似的，与其便宜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神父，不如让他们舒坦舒坦。
维素干脆停了下来，把手头的东西在小心归置在了路边，这才抬头，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毡帽，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挽好，对上那两个足比自己高上一个头的男人，笑了一下，冲那么勾了勾手指，“一起来吗？”
从相貌上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维素是个会打架的硬茬，他过于高瘦，手长腿长，只长身高不长肉，完全就是贫民窟里出来的标准体型。
所以那两个男人在看到维素避都不避自己挥过去的拳头，内心的惊慌完全不少，这彻头彻尾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完全不去避免受伤，能让对方吃到苦头，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拳头砸到他颧骨上的时候，维素动了，扯住男人挥过来的手，借他冲过来的余势，屈膝恶狠狠地一顶，理所当然地听到他的痛呼。
维素当然也不好受，脸侧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他舔了舔嘴角，尝到一点血腥味，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神父先生又要生气了。
其中一个已经痛得完全趴到在地上了，看上去半死不活，估计是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另一个也不敢再动手，居然就拖着同伙灰溜溜地走了。维素无趣地撇了撇嘴，收拾了东西，转身走了。
果然。维素到家的时候正好撞上出门的艾里默，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就算自己把那盆花硬塞给他也无济于事。
这伤一看就是给人打出来的，艾里默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了点嘲讽，“你这么能打，看不出来啊？你跟人打架，怎么不找我对练。”
维素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意识到了这语气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他当然不敢跟神父先生对练，他看上去这么文绉绉的，出了点事自己可补偿不起，正琢磨该怎么把这个事儿圆下去，却看见艾里默转身回了屋。
该不是把他气跑了吧？维素没心没肺的想，没有半点愧疚。
艾里默再出来的时候，一把还套着剑鞘的佩剑哐当一下砸在了维素脚底下，花里胡哨的，一看就是贵族们的佩剑。
小心眼。维素憋不住笑了，“你就不想听我解释为什么动手吗？”
“不想。”艾里默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谁料维素完全没考虑他的决定，自顾自往下讲。
事实上维素就算不挨这下，甚至于不动手，也能完全处理好这事儿。但他就是想动手了。
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来临的时候，他都要告诫自己忍耐，但是无力感又会在那时候如此鲜明又如此浓重地席卷而来，将他拖回过去的梦魇，母亲的咒骂尖叫和无法摆脱的黑暗，肥胖男人油腻的手，红衣主教虚伪的假笑，一帧帧在思绪中反复播放。
可今天，维素发现自己已经受够了幼时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了，可能太被神父先生顺着，居然开始觉得这样做也无所谓了。
维素没打算和艾里默解释这些错综复杂的东西，他只是笑，“因为我觉得你肯定会帮我处理伤口。”
半晌，艾里默深深叹了口气，“败给你了。”
他把那盆不知道是死是活的草搬进了屋，语气仍然不是很好，但已经缓和了不少，“进来吧，我给你处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老约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