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迷心记》雨夜客

22、美人皮.道是无情却有情

　　“张守珠可是那位明珠小姐的未婚夫？他来求见了吗？”仙君半阖这眼靠在卧榻上，音色低沉清冷。
　　“刚才在门口遇见，让他在偏厅等着了。他的相貌，与我师父有三四分相似，因此我猜我师姐必定是扮作明珠小姐了。正要过来和您说，结果一进您院子，就和我师姐碰了个头对头。我师姐这个人，从小就争强好胜，最喜拿捏别人的弱点。还真是奇怪，她何时见过我？而且，扮作仙君身边的婢女一点也不符合她的性格……”玉兔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紧皱眉头给仙君把脉。
　　仙君被她絮叨的脑仁儿疼，甩开她的手道：“去叫张守珠过来。今日郡守府有消息过来，白日里被审讯过得丫鬟，有一个自缢身亡的。”
　　玉兔毫不客气的又抓住他的手腕，继续絮叨：“难怪她知道我说给金乌做麻脸儿的事情，当时我听到屋顶有人偷听，还以为是郡守不放心放的耳目，没想到竟然让我师姐得了便宜。我师姐平生最喜惊险刺激之事，所以才敢不顾师徒伦理，爱上我师父——”玉兔说到感觉仙君虚弱的脉象徒然惊变，犹如狂蟒携风裹雨飞腾入海，竟然隐隐有了入魔之势。她吓的“啊”了一声，松开了仙君的手腕。
　　仙君猛地张开双眼，露出犀利如剑的目光。
　　“仙君！您——”玉兔不由得倒退一步，却不敢再说话了。
　　陆霜秋不知道玉兔害怕什么，却见仙君双瞳隐隐有血光之色，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仙君的这双眼睛生的极美，眼尾缓缓上挑，仿若一叶桃花的弧度。此刻这双美目悲喜难辨，目光幽暗，似无情，又似深情似海。
　　陆霜秋对上仙君的目光，她只觉得仙君的眼神黑暗汹涌，似乎是神魂震荡，杀意和爱意纠缠不休，而人已入定虚妄之境，惊得她心里霎时掀起惊涛骇浪，哪里还顾得上刚才心里的莫名的心思，慌忙扑过去握住仙君的手摇晃，低声道：“仙君！仙君！您怎么样？”
　　仙君在她的手覆过来时牢牢的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有种莫名的温柔力量从她温暖的手掌中源源不断的从他冰冷的指尖传递过来。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看了一眼满脸关切焦急神色的陆霜秋和猫在一旁不敢喘气的玉兔，松开陆霜秋的手道：“别摇了，头晕。玉兔，去传张守珠。”
　　陆霜秋连忙退回去，规矩的站在一侧，脸却后知后觉的红了。她刚才心里也是害怕的，可是为什么会扑过去？嫌自己命长？还是一担心就全都顾不上了？
　　玉兔不敢多问，马上出去找人通传。她出门时脚还是软的，心说，真是无知者无畏，仙君有入魔之兆还敢往前扑的，恐怕这世上也就只有陆霜秋了。上次金乌扑上去，结果差点被仙君断了筋脉，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活过来。可是为什么？仙君怎么又会有此征兆？等金乌回来，好好金乌好好商议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被带进来，玉兔一看到他，心里五味陈杂，好多往事拂过心。
　　“在下张守珠，特来拜见仙君！”
　　在他向仙君施礼的时候，玉兔附身悄声对仙君道：“他的相貌，与我师父有三四分相似。”
　　仙君微微点头，示意他起身，问道：“明珠小姐可是你的未婚妻？”
　　张守珠连忙点头，犹豫了一下，才下定决心道：“在下正为此事困扰，还请仙君指点迷津！我与明珠是表兄妹，从小是在一处教养长大的。这几年因为订了亲事，才不和小时候一样天天腻在一起。可是，最近我发现——虽然明珠她动作神情、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我总觉得她不是我的明珠，感觉就像是被附身了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仙君问道。
　　“这——大概是三天前吧。前一晚我悄悄去找她，给她带了个玉镯子玩。第二天我去，发现她并没有带那个镯子。每次我买了东西，她一定会带给我看的。我就觉得奇怪，以为她不高兴了，就特别留心的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态和举止。却发现她虽然什么都和以前分毫不差，可是给我感觉她不是我的明珠啊！”
　　“三天前，正好是李公子家出事的那天晚上。”玉兔低声道。
　　张守珠知道郡里都在传李公子家惹了鬼魅，妻子被人化为白骨，因此还请了仙君过来查看。他也担心自己的未婚妻被鬼魅附身，因此跑来向仙君求救。听到玉兔这样说，他几乎要崩溃，跪下来哭道：“请仙君救我！救救我的未婚妻！是不是那妖魔从他家跑到我未婚妻家里，附身到了她身上？”
　　陆霜秋见仙君脸色苍白，表情十分不耐，心说仙君肯定又是头痛发作，因此劝道：“这位公子，仙君正在调查此事，请稍安勿躁。”
　　张守珠倒是听劝，立刻爬起来，胡乱擦着眼泪。玉兔别开眼，心说这人顶着和师父相似的脸为了未婚妻痛哭流涕的样子，自己还真是没眼看啊！她的记忆力非常好，十多年了，曾经和师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然都如此清晰。师父在自己被伏击的时候舍命相救，平时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师父浑身被鲜血染红，犹如修罗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此时金乌跑进来，几乎没有脚步声，看一眼张守珠，便悄悄附身到仙君耳边，窃窃私语。仙君点点头，向张守珠道：“现已查明，你的未婚妻确实被人冒充了，嫌犯正在追捕中，你回去等消息吧。”说完便起身回了内室。
　　陆霜秋看着张守珠痛哭失声，跟着随从退下去，心生不忍。她以前的喜怒哀乐不过是跟着陆府起伏，跟了仙君才知道，自己从前的天地太小了，小到如沧海一粟，和这世间的循环往复的悲欢离合比起来，真是庸人自扰。
　　仙君再出来时，脸色好看了些，依旧靠在卧榻上，合着眼道：“金乌，给她们说下现在的情况。”
　　“是。我们没有追捕到玉兔的师姐，她潜入万青山逃走了。收网时，发现正在睡觉的明珠小姐不过是人偶，悦宁小姐还在，我已经确认，她没有易容。她这几日用了明珠小姐送的香粉，我看了下，香粉正是易容的材料。”
　　玉兔一拍手：“难怪我看不破！真真假假，师姐真是狡猾！进了万青山可怎么找？万青山都是深山老林，全都搜捕太难了！”
　　“她一定会回到她扣押人质的地方，这个地方很可能有羽化池，那我们要找的应该是一个废弃的道观。去查吧。”
　　“是！”金乌和玉兔齐声回答。陆霜秋随他们退下的时候，在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仙君合眼靠在卧榻上，青丝凌乱，平添几分萧杀之美。她心里一颤，慌忙跟上金乌和玉兔。
　　此时月上中天，明月当空，夜色如水，别有一番静谧之美。金乌和玉兔去安排任务，陆霜秋一个人不敢睡，就等在玉兔的房内，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然后听到金乌和玉兔就在门外嘀咕。
　　“仙君今日又有了入魔的征兆，也不知是为何，明日让九命郎君过来给仙君看看。”
　　“难怪仙君吃了镇魂丹，镇魂丹不宜多用，不到万不得已，仙君是不会吃镇魂丹的。因为什么出现了入魔的征兆？”金乌低声问。
　　玉兔一脑门子官司：“我也不知道，许是我太絮叨了？我只是觉得我师姐来寻仙君找刺激，多半不会扮作仙君身边的婢女的。还说了她不顾师徒伦理，爱上了我师父……”
　　玉兔说到这和金乌目光一对，然后齐刷刷的看向门内，他们当然知道陆霜秋就在里面，只是不好当她的面议论仙君，但是作为仙君的弟子，这些事情还是要让她慢慢知道。所以才在门外讨论。
　　“上次还是一年前，因为师父的忌日，他忘记吃药，去了春园触景生情，才动了心魔。这次，会不会是——他老人家动了凡心——”玉兔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切莫妄议，许是明日月圆，仙君血脉不畅。这几年，仙君的身体大不如前了。”金乌摇摇头，有些担忧的说。
　　“有什么办法，丹心丸碧血丹，活着一日，就摆脱不了。”玉兔冷笑一声，又低声问：“给陆小姐赐丹心丸了吗？”
　　“尚未。”
　　玉兔仍是冷笑：“一入仙门，只有服药和死两条路。仙君是舍不得吗？那当初何必拉她进来？”
　　陆霜秋在屋内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的震惊不亚于知道仙君在打探前朝钥匙的下落。丹心丸和碧血丹是什么？入仙君门下都要吃丹心丸吗？这是什么药？是不是江湖上用来控制别人，保证忠心的毒药，需要每个月服用解药？仙君怎么也要每月服药？真的是解丹毒的吗？她脑海中有无数的问题，围绕着谜一样的仙君，可是却无从找到答案。
　　玉兔推门进来，装作不知陆霜秋在等她，惊讶的道：“你怎么在这？可是害怕睡不着？”
　　“是，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那太好了！本来我要给仙君值夜，可我今晚要和金乌去万青山，正愁找不到人替我。不如你替我去给仙君值夜，让仙君他老人家的仙气给你镇镇魂。”玉兔笑眯眯的回答。
　　“可——可我不会武功啊！”陆霜秋结结巴巴的回答。
　　“仙君还需要我们保护么？你就睡在外间，仙君月圆这几日，夜间眼神不好，要是叫你，你就进去帮他添茶倒水就行了。额，他要是摔倒了，你要当做没听见，千万别进去扶他，知道么？”
　　……陆霜秋顿时无语，随着玉兔去了仙君的住处。玉兔交代仙君她要出去，让陆霜秋来值夜，只听见仙君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室内一片寂静。
　　陆霜秋合衣躺在卧榻上，睡意全无。她今日因为仙君任由她以身做饵而对仙君心存芥蒂，却也明白，仙君本来就是无情之人，自己觉得仙君对自己与他人不同，也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她在心中告诫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被家族放弃的落魄小姐，除了会机关阵法，一无是处，切莫心存奢望，自寻烦恼。尤其是听到金乌和玉兔在议论入仙门必须服药一事，心里莫名的惶恐起来，为什么要服药？如果服药是为了保证效忠，如果仙君也需要服解药，那么整个仙门在为谁效忠？仙君在为谁效忠？
　　陆霜秋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仙君道：“过来——”声音寂然清冷，又仿若初次相见时的那个萧索寂寥，俯视众生的仙君。陆霜秋忙起身走进去，只见雪亮的月光从小窗泄入，照的仙君脸色更加苍白。仙君咳嗽几声，挣扎着坐起来。陆霜秋连忙过去扶他做好，然后倒了杯茶递给他。仙君并不接，只是阖眼靠在床头，连呼吸都十分轻浅。陆霜秋只好端着茶杯慢慢放在他的唇边，低声道：“仙君，您喝茶吗”
　　仙君倒是听话，就着她的手闭着眼喝了一口，才道：“对面的柜子里，有个朱红色的瓶子，取一丸药给我。”
　　陆霜秋连忙放下茶杯去拿药，找到那个小瓶子，对着月光一看，发现瓶子上有镇魂丹三个字，都是前朝最流行的机关密文写成的。她想起金乌说镇魂丹不宜多用的话，有些踟蹰不定，于是问道：“仙君，这可是镇魂丹？您刚才是不是已经服过一次了？”
　　“我这个徒弟果然没有白收，竟然连前朝的密文都认得。”仙君似笑非笑的说。
　　“仙君，金乌说这个不宜多用，您——能不能别吃了？”陆霜秋的话还未说完，就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拖着直接扑到了仙君身侧。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仙君用衣带缠住了她的腰肢，把她拽了过来。
　　仙君冷冷的看着她，轻声道：“你以为你是谁？能这样左右我？”
　　陆霜秋对上他冰冷如月色的目光，心里只是哂笑自己果然自作多情，因为肖想过那个凭栏而立的江湖侠士，因此在心里隐隐对仙君也有几分奢望。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啊，这才是真实啊！连陆家的牢笼都不能冲破的小小弃女，又如何能妄想仙君？
　　“仙君，我是陆霜秋，是您收入门下的弟子。作为您的弟子，担忧您的健康也没什么不妥，对吧？何况金乌和玉兔说给我听，就是要我来照顾您的。”陆霜秋一脸平静的回答，然后又觉得有些可笑，因此继续道：“您觉得我以为自己是谁？今日您都能任由我以身为饵，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您也别总怀疑我和您以前的女弟子一样，我不是她。我对您半点非分之想也没有——”她还没说完，仙君忽然轻轻一拽，她就几乎被拉到了他的面前，连他的带着苦涩冷香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仙君抬眼打量了她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道：“有非分之想的人，是我。今晚，如果我不吃镇魂丹，被吃掉的，可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