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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离人怎堪杨柳枝 ...

  •   回到目下的汝阴侯府,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些微闪烁的灯火也摇摇晃晃地灭了。府中人等皆打着呵欠,捶着腰身往住处归去了。汝阴侯世子,如今的宣威将军的大婚之夜也就这样临近尾声了。
      夜里一个人影闯进了沉香苑顾容的卧房内,那身影像暗夜里爬行的蛇,时刻不忘吐出蛇信子。只见那身影走到顾容面前,道:“你就甘心这样?他可会像对我那样来对你!”原来,这人却是清和。
      顾容抬眼望了她一下,冷笑一声,不屑道:“纵然如此,我也不会落得你这般,我信他!”
      清和见挑拨无果,便有些气愤,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从鼻尖呼出的气息也变得闷闷的、重重的。她在原地走了几步,又退回去,继而直直地看着顾容,道:“你不想他回到这里吗?”
      顾容怎么不想,不过他知道,那个人纵使对他还有情,也是不会再回到这里的了。沉香苑就是一个被废弃的院子,从里到外都是故旧的气息,与其用来怀念,萧啟大概更愿意这一切从未存在过。他已在朝为官,虽说身不由己,可多多少少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顾容,不过是一个在萧啟生命里惊起了一阵风浪的小人物,如何也牵累不了性命。两相权衡之下,孰重孰轻,萧啟自然有自己的计较。
      “走了的人,便是走了,你还望他回来做什么。”
      清和自然听出了顾容话里的怨气,脸上一喜,道:“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他回来,你可愿意听听?”
      顾容心上嗤笑一声,脸上却是不显,好奇道:“哦?什么法子?”
      清和见他上钩,便道:“明晚咱们在这沉香苑里放一把火,火势大了,他能不来吗?”
      顾容眼神一凛,看着清和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他知道,这个人心里在打的坏主意,绝对不是为了让萧啟回到这沉香苑。可是,他又很想试一试,他还想知道对于萧啟而言自己到底算个什么。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同他到老的萧啟,又去了哪里。
      “你想试,便试吧。他若能来,我自是要好好感谢你一番的。他若不能来,我便从此死了心。”
      清和心上十分得意,可又不敢在外显露出来,只是扭曲了脸庞,释放出了十足的冷意。她轻悄悄地转身离去,一如来时那般透着诡异的气息。
      而在内院某处灯火暗淡的地方,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躬着身子走到了萧夫人的卧房前。他先是轻叩房门,三下过后,门里传来萧夫人的一声咳嗽,他便直接推开了门,进去了。
      萧夫人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室内整个儿笼罩在茶色中,而身着海棠红轻纱的萧夫人便成了这屋子里最为显眼的存在。来人被这眼前的美景惊得呼吸欲停,眼神也变得直勾勾的了。
      萧夫人见来人许久未走向自己,便往那处走了几步,轻声道:“怎么,不敢了?”
      来人哪有不敢,他一把抱住萧夫人,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面上变得十分享受,既而才道:“哪有不敢,不过是被你迷住了,忘了走过来。”
      萧夫人自然会回抱住他,一双眼睛脉脉情深,带了几分笑意,几分韵味和几分勾引。眼前人是她此生最为念念不忘的人,她只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去。
      “今晚,就算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萧钰,我唐云卿今生都只做你的人。”
      原来,来人竟然是萧敬的父亲萧钰,与萧夫人还是名义上的叔嫂关系。那么,他今夜缘何到此呢?此事得从三年多前说起。
      那晚正是乞巧节,萧夫人左右无事,萧钦也有事在外,她便唤了身边人去准备马车,径自出门去了。自嫁进汝阴侯府,萧夫人向来是被萧钦迁就着,忍让着的。岂料如今二人生分至此,见了面也难说上几句话,这日的有事大抵也是借口。她心中纵然有不平之意,却也奈何不了他,只好独自一人出门,权当散心。
      马车行至闹市,叫卖声顿时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萧夫人起了兴致,掀开了马车小窗上的帘子,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多年不见的萧钰。她说不明白那一刻的感受,惊喜有之,诧异有之,心动亦有之。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分离的日子,回到了她嫁进汝阴侯府的那日。
      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帘子。可是,躲进车内的她却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的脸上没有悲伤的神色,只有平静和冷漠。可不过一瞬,她就无声地笑了起来,笑中含着苦痛和难过。这么些年来,她习惯了笑脸相对,竟差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苦了。
      她的脑海里一直闪过方才萧钰的模样、动作和神色,她好怕一个不注意就忘了。接着,她却大幅度地摇起头来,像是要摆脱之前发生的一切。她是汝阴侯夫人,是一个需要端端正正地坐着的人,是一个需要进退合宜地处事的人,是一个需要按规矩科律生活的人。她不能,不能越出雷池一步,不能不把萧、唐两家的颜面放在心上。
      风吹起了小窗上的帘子,她不由自主地望去,却看见萧钰一边跟着马车走一边看着她。她瞪大了眼睛,想要让他走远,她怕被人瞧见后传出些不好的流言来。可是,那个人是萧钰,不是旁人。纵使她嘴上说着让他走,心上却未必舍得。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才这般,她知道他定是看出了马车里只坐着自己。
      这时候,张大娘从外面驾车的位置爬了进来,悄声道:“夫人,那人你可见着了?”
      萧夫人未言语,只是点点头。她不明白张大娘是有何意,毕竟当年张大娘也是赞成自己同萧钰毁了婚约的。
      张大娘脸上闪过怜惜,这几年萧夫人过的什么日子她是见着的,萧夫人心里苦不苦她都知道。可是,她哪有什么可安慰的话能说呢?促成这一切的,不也有她使过的一份力吗?她没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萧夫人却是冷笑一声,望着车顶,眼神里透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有些仁慈,来得晚了就是晚了,那原本该有的效果自然就没了。她不想就这么度过一辈子,她很清楚地知道,萧钰就是她的归处。
      后来,萧夫人还是叫停了马车,她独自一人走远了。这是她头一次,放下所谓的身份,像一个寻常百姓那般,体会这世间最为平淡的喜怒哀乐。那个跟着她的人虽是诧异,却也还是紧紧地尾随着她,生怕她不见了。
      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后,萧夫人停了下来,只等着萧钰向她走来。她总觉得,这一刻,是隔了一辈子才换来的。如今的他们,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经历过简单,也经历过复杂,看到了世事纷繁,也看到了人情冷暖。到了现在,彼此心中仍旧牵挂着的,还是这得见的一瞬。
      萧钰已经算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没有见过萧夫人了,只记得,那是约莫十七年前的事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是他记忆里未曾忘记过的那个人。他有些颤抖地走向她,眼中隐约可见水光,他知道自己实在是太渴望这一刻了。十七年了,离那一天,像是又过了一辈子了。
      自那天以后,他们经常会私下里出来见面。有时是一起吃顿饭,有时是相约山水之间,那种默契又一次被唤醒。可离得越近,欲望就变得越发捉摸不定,甚至丝毫不由人的理智来控制。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习惯之后,便成了理所当然。
      他们私底下做的事情萧钦未必不知,只是他动不得那二人。一个是听从父命必须要保的人,一个是他这辈子放不下丝毫的人。因此,他能做的竟然也只是由着他们。然而,他到底是不甘心的,他的脾气越来越差,与萧夫人之间更是如同陌生人了。
      他不明白,自己好好照顾了十多年的人,居然还能对那抛弃了她的人念念不忘。他的付出成了必然,成了她的习惯。那她呢?除了一个孩子和礼数上的问候与关心之外,她对他真是毫无情义可言的。他为她做的一切,都像一个笑话。他真想让萧钰死个彻底,可是他不能自己动手,他还需要隐忍,再隐忍。
      因此,宣威将军萧啟的新婚夜竟也同样成了萧夫人与萧钰的新婚夜。如若他知道这一晚还有这么一场好戏,他可还会继续这婚礼呢?那可真是难以说清的了。
      次日三更时分,清和再一次去找顾容。她脸上的喜悦藏也藏不住,甚至对着顾容都笑了。她径自坐下,倒杯茶喝了,才道:“我准备好了,你可得小心点,到时候要是被烧坏了,我可不管赔的!”
      顾容依旧笑着,眼神里却是没有笑意的,至于他在想些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听见清和的话,他竟有了紧张感,但还是掩饰起来了,只道:“你做你的便是,哪怕我死在了这里,也是不怪你的。”
      清和突然就不笑了,看着顾容的眼神有些迷茫,缓缓道:“你说,人死了真会投胎转世吗?”
      顾容被问得莫名,却也好好思考了一番,道:“不管真假,活好这辈子就够了。不然,还得带着遗憾去下辈子,那可就苦了。”
      清和突然又笑了,站了起来,道:“没遗憾了。你好好保重,我可不想很快就见到你。”
      顾容总觉得清和的话有点奇怪,可又实在想不出她的用意。但是,他又认为以自己的能耐不会被清和怎么样,便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四更时候,汝阴侯府上下都已经睡了。除了少数守夜的家丁,没多少人还醒着。而沉香苑里,顾容静静地坐着,清和躲在沉香苑的小厨房里点起了火。
      其实,萧啟大婚前几天,武英来找过顾容,说是要带他走。他又一次拒绝了,他道:“还未到时候,我要是没有彻底死心,就算是回去了,魂也会留在这里。”原来,他需要的竟然只是一个死心的借口了。他不免为自己感到悲哀,明知结果如何,却还要赌上一把。
      清和将院中的枯竹叶都点燃了,一路蔓延过去,那株红梅也未能幸免。噼里啪啦的声音扰得顾容的心越发乱了,其实,他真怕彻底死心。
      好久以后,守夜的家丁才发现了沉香苑里的不寻常,赶紧冲进院里来看。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他们纷纷睁大了眼睛,差点忘了叫人来救火。正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含着凄厉哀求的声音传来,只听那声音道:“顾容,你放了我,你这样害我是会不得好死的!顾容,放我出去!啊!”
      其实,对于清和来说,真正让她厌恶的人从来都是顾容。她不讨厌那个新夫人,因为她至少个女人。而顾容呢?他是个男人,居然还要抢她的东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萧啟成婚了,她也心灰意冷了,也是时候结束这辈子了。但是,她不能放过顾容。就算是死,她也要让他不舒坦!
      等到大火被灭后,清和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她的身体已变得焦黑一片,再也看不出那艳丽多姿的模样。而顾容,此时正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的卧房里。自从听到清和的声音后,他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这般的话,他便只好以逸待劳了。
      沉香苑的事情,到底还是萧啟在管着的,萧夫人就算想插手也没个借口。因而,顾容见到的来处理事情的人正是萧啟。萧啟已经听家丁们说了清和临终之言,可他是不信的。
      顾容被人硬生生按在地下跪着,萧啟见后让人退下了。顾容立时站了起来,却不去看他。萧啟也没指望他给自己好脸色,只好道:“我知此事乃是她栽赃嫁祸,你不必担忧会被送进官府。”
      顾容冷笑一声,道:“将军,你来得这么晚,就不怕看见的会是我的尸体吗?”
      萧啟的确害怕过,他怕顾容消失在火海里。可是,他心里又觉得,如果顾容死了,倒也是件好事。顾容无视礼法,不知轻重,又偏偏是他的旧人,他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
      “你想走了?”
      顾容顿时哑然,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直白地说出赶人的话来。既然这样,哪还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呢?留下,是两个人的痛苦;离开,是他一个人的痛苦。不单萧啟会权衡,他也很会权衡呐。
      “我自然是想走的,就怕将军舍不得……舍不得销奴籍的费用,舍不得送我南归的钱财。”
      萧啟这时候倒是大方,居然一一应下了。接着,萧啟就带着人去销了奴籍,又回来收拾了行李,还准备了车马与丰厚的钱财。
      但是,到了要分开的时候,萧啟却又舍不得了。他的心口又是一痛,好似几年前曾有过的那一痛。可是,顾容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马车已经驶离汝阴侯府门前,往南边去了。
      车内车外,两个人眼中都含着水光。明明只是一个低头、一句软语便可换来转圜余地的事,却偏偏演变成了目下的结果。也许,真是生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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