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哭》簌簌之声

1、小孩不哭

　　3月3日早上，灰蒙蒙的天厚实地扣在人们头顶。虽然沉闷的一天才开了个头，但准备查房的叶颖恬心情很好。
　　她才毕业进医院不久，但昨天，那个远房亲戚的主任在各科室大讨论后，很放心似的地将一个刚转院过来重病患者交给了冯皑和她，想到这里叶颖恬吐了吐舌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原本阴沉的过道上有明亮日关灯的照耀，变得不那么压抑。叶颖恬大大咧咧地拿着文件夹踢正步直接先到她负责的那人的病房去了，也不知主任在后面看见了她，无奈地笑着嘀咕：“像个小孩似的。”
　　门缓缓被推开，连吱嘎声都没发出……
　　走进病房就是走进另一个世界。空气的流动带不走药的气息，粘稠的异味和着窗外的春风拂面而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死亡，而医院这里总是离死亡最近的圣地。社会寄予医者以救死扶伤的希翼，可医生能做的无非就是站在死亡的边缘努力将快掉过去的人们往人世间拖一把。只能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如此而已。
　　“你好，今天开始就由我和冯医生负责你的病情。”叶颖恬舔舔嘴唇“嘿嘿”地笑着。
　　病人是个清秀的小孩，刚睡醒就被那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他眨巴着眼睛也跟着傻笑起来。“呵呵”的声音微弱得像天边响起的风铃。
　　“病人需要多休息。”冯皑悄悄地从叶颖恬后面出现，缓步走到床头，温柔的摸摸小孩的额头。“不要害怕。转到我们医院你就放心好了……”
　　冯皑医生是医生的楷模啊。又温柔又细致，难得还有一颗无时无刻关心病人的心。叶颖恬乐呵呵地看着。
　　“……不会有事的。你才刚清醒不久，不要勉强自己。”冯医生柔软得像丝绸的声音听起来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小孩点点头虚弱地道了声谢谢。他感激的目光像跟着母亲的小鸭子一样尾随着我们直到出病房。
　　“李笑悟，男，13岁。出车祸后一直昏迷到前天送到我们医院为止。下半身瘫痪。嗯……根据我的经验，这次要小心点，那个司机每次缴费都吞吞吐吐的。”冯医生关上房门翻看文件夹微笑着说道。
　　“小心？”叶颖恬呆呆地敲敲脑袋。小心什么？虽然她心里有些明悟，但不知为何不想承认自己知道，于是便装傻。
　　“当然是小心病人或是那司机不交费跑了。”冯皑用一种看幼稚小孩的眼神盯着叶颖恬。
　　“……哦。知道了。”小孩能跑就好了。
　　快到中午，太阳居然大了起来，倾泻而下的日光笼罩着整座城市，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瞌睡。写了半天病例的叶颖恬下班的时间也了。她走走溜溜，不知怎的就跑到了住院部。
　　我的小病人还好吧？她想着想着就“蹬蹬”地跑上楼。
　　春日不纯净的阳光柔柔地洒在李奎岚脸上，说不出的安宁。他微微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不了玻璃珠般晶莹的瞳孔折射出的着温暖的笑意，纯洁得像天使遗在人间的羽毛。虽然他下半身不能动弹，但脸上仍是浮出满足的弧线。
　　“医生……”
　　“啊！什么事！”
　　“我会好吗？”小孩羞涩地低下头抿抿嘴唇。
　　“当然！当然！你好着呢。哦，那个……醒了至少不会有生命问题了。”
　　“喔。那，我还能走吗？”
　　“那个……应该可以……脊椎恢复得好的话，以后还是能走能跳。”
　　“谢谢医生。”小孩甜甜地笑了。
　　叶颖恬摸摸脑袋嘿嘿的笑了会又慌慌张张地翻文件“那个，那个……找到了。你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康复治疗了。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的话，马上可以回家了。高兴吧。”
　　“……嗯。高兴。”
　　很多人都想坚信微笑的力量，善良的神圣，正义的无私，公平的真谛，他们想相信人类拥有一切属于人性的不凡力量。可是他们会不会始终坚持？无论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遭遇到什么事……

　　下午上班，叶颖恬好不容易踩着点没迟到，她拍拍装病例口袋，刚溜到主任办公室门口就被主任厉声大吼吓了—大跳。
　　“滚！”
　　一个时尚青年缓缓退出主任的办公室，犹豫地徘徊了一会儿又蹭蹭地缩了进去，“唔，你再考虑一下嘛……”
　　“滚！有多远滚多远！什么1万！1亿，10亿，多少钱都不可能！”主任吼得声嘶力竭。
　　“就是那个撞了李笑悟的司机。”冯皑将不停向主任办公室里探的叶颖恬的小脑袋按了回去。
　　叶颖恬歪歪脖子扭扭腰。发生什么了？
　　那男人悻悻地走出来回头望望，摇摇抽动着嘴角走了。
　　在男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主任黑着脸走了出来复印文件。扭头看见还在张望的叶颖恬和一脸歉意的冯皑说道：“你们两个！以后多注意一下3楼4号病房。”
　　那是小孩的病房。
　　“知道了。”冯皑点点头，拉了叶颖恬的手，“走吧，整理病例去。”
　　“呃，主任。那司机……”
　　“那家伙……哼！说他知道病人的情况了。还说他都被弄烦了，看样子出院后恐怕至少还要出几十万。”主任顿了顿，翻翻白眼继续说：“他说，那小孩父母早都死了，家里就一个哥哥。他和他哥哥都签了合同，5万。”
　　“然后呢？然后呢？”叶颖恬给自己倒了杯水，急急地问。
　　“然后？呵呵。‘我给你10万，你帮我把小孩料理了。’那家伙还笑得欢啊。‘你看吧，死亡证明一出，立马给你10万’。”主任眉头狠皱猛翻白眼，手不自觉地拍着桌子。
　　“啪！”的一声脆响。
　　“小叶，你怎么搞的！才买不久的杯子……啊，算了算了。快扫扫。”汪医生的声音。
　　“别捡！小心把手割着了。”冯皑的声音。
　　“我，我现在去一下病房！对了，护工全天陪在病人身边没问题吧！她不行我就来！”
　　叶颖恬风风火火“蹬蹬蹬”地冲向那病房。她冲得太快听不见后面的嘀咕声。
　　徘徊了半天，叶颖恬回来只黯淡地说了句：“我跟护工说了。她同意了……这事跟不跟小孩说啊？”
　　李医生抬抬头、瘪瘪嘴，除此，没其他人理她。
　　一夜无眠。
　　3月4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小孩的哥哥来了。大办公室里不知谁小声说了句。叶颖恬又“蹬蹬蹬”地冲了出去。
　　走到病房前，叶颖恬装着忙其他的事，站在门旁，尖起耳朵屏住呼吸。
　　她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你懂事就好……是啊……乖……哥哥要娶媳妇了……嗯……你能理解就好……还是小岚乖……”
　　叶颖恬不知为何，脚一软，哆哆嗦嗦地走回办公室。
　　每个人都有一颗向往善良的心吧？那颗心，是不是让我笨得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叶颖恬害怕有一天被自己的灵魂问到这句话。
　　这时，小孩的哥也走了进来。“呃……医生……呃……辛苦了。我弟弟什么时候回得了家啊。”
　　冯皑微笑着走上前去。“再过一个月就好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小孩的哥哥笑啊，笑啊。
　　很憨厚，很淳朴。
　　“喂喂！小叶！你怎么了！鼠标都要被你捏烂了！”汪医生咂咂嘴拍拍桌子。
　　同时，叶颖恬发现自己的左手食指僵硬得无法从回车键上取下。
　　3月5日。天气同样好得没话说，夕阳的余辉均匀地撒到每个病房一角，但大办公室里任然是热了点。汗水夹杂着泪水“哗啦啦”地在某人愤恨到扭曲的脸上肆虐。
　　“小叶，怎么了？失恋了？”上午下午请假的冯皑缓缓端着杯子走来。
　　“……没，就是早上小孩被接回家了。我根本阻止不了！”
　　“小孩？哦……是那个孩子啊。他没交够帐？”冯皑将杯子递给叶颖恬。世上也许会有一段不可替代的感情，却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替代的。
　　“刚才我打电话去他家，他哥说他突然自杀了。”所有的坚持几乎像烈日下的冰块般崩溃，其实叶颖恬的奢望一直都没有结痂。在白袍的覆盖之下，从来都不愿凝固。
　　叶颖恬颤抖的手接过茶杯，水好咸。那双眼睛里永远蕴着笑意的小孩最后离开时的心情会不会也有这么咸？
　　“然后，我对他哥说：‘你祈祷不要落到我手上！’呵呵呵，你祈祷不要落到我手上啊！”叶颖恬原本甜美的笑脸这时咧得僵硬。心中满是冰凉的苦涩还有夹杂着愤恨的深重后悔。
　　“哦……”
　　“我能不能告他！小孩想活下去啊！”
　　“唔……手续都是全的，病人要求出院，他自己放弃一切治疗……他是自愿的啊。”冯皑的声音温柔到了极点。
　　“然后呢？”
　　“没然后啦。”清脆外加一如既往的温柔。
　　在某种特定环境下，在脱离了某些正常的人类社会规则而存在的这样一种形态下，谈论人性或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人性永远是为了那些对未来充满感激，对生活充满憧憬的人，快乐的人而准备的。跟在麻木的阴影后面，大家被刻成一个小小的齿轮加在中间，跟着转啊转啊，不知什么时候就迷失了自己。
　　有限的生命如何维系无限的困惑？叶颖恬突然害怕得想哭。
　　汪医生眼神透过厚重的镜片反射天边血色云霞，他瞟瞟叶颖恬手中的杯子，莫名地愣了下，然后摇了摇头道：“还是个小孩呢。”

作者有话说

　　此文献给我最……敬爱的风息浣熊。她是个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