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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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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我说的那事您考虑得如何了?”一进书房,李大人把门栓得严严实实的,直接开门见山。
程深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面露难色道:“……李大人,我自幼在此处长大,实在是割舍不下。况且……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所言那般糟糕……”
“侯爷!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犹豫?”李大人记得鼻子下面的两道胡子一撇一撇的,伸手紧紧攥住程深的衣袖,咬牙切齿道:“您难道忘了将军和夫人是怎么死的吗?当今圣上——他容不下侯爷您呐!”
程深摇摇头,问道:“为何?因为我爹做的错事吗?”
李大人急得直拍大腿,却答非所问:“侯爷,我可是听见风声了——陛下可是打算出手料理您了!哎呀,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程深觉得头有些疼,耳朵有些发翁:“李大人,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说的……”
李大人以一种怜悯而复杂的目光看着程深:“难道侯爷是觉得,陛下会看公子的情分……”
“那侯爷可知皇上当年为何要将身怀六甲的公主嫁进侯府?”
“侯爷又可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
李大人离开后,程深才想起还得去棠梨院一趟。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程深走到棠梨院时,她正在煮茶。
程深敛目,整了整衣冠,走了过去,朝眼前容貌艳丽衣着却异常朴素的妇人道:“公主。”
于是那妇人抬眼看了程深,没有起身,只是淡淡说了句:“侯爷来了,坐吧。”
程深应了声,坐了下来,抬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茶。”
“彦景从来都不肯喝我沏的茶,侯爷不嫌弃我粗鄙的手艺便感恩戴德了。”妇人说罢,向来寡淡的脸上居然多了一丝悲戚。
“我进府也有二十年了,可以说是看着侯爷长大的……”妇人又给程深倒了茶。
程深知道她今日这般肯定是有事,忙道:“公主有事请讲。”
“也怪我当年做的蠢事,连累了程家……”
程深一怔,却摇摇头:“公主说错了……是程家对不住你……”
“侯爷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吗?”妇人美眸中闪过一丝愧疚,道:“我会向皇兄求情……”
程深摇头笑道:“多谢公主好意,不必了。”
说罢,朝妇人恭敬行了一礼:“还请公主恕罪。”
妇人闻言,道:“既然侯爷心中无此意,我也不勉强了,但是,彦景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让他那样蹉跎下去,也该成家了,我皇兄也是这个意思……”
程深默了一会,接道:“此事我做不得主,那孩子心性倔强,我能做的,也只是传达。”
“那便劳烦侯爷了。”
“公主客气了。”
从棠梨院退了出来,拐了个弯,正巧撞见程彦景。
“她对你说了什么?”程彦景问。
不知为何,程深觉得程彦景似乎有些紧张。
“也无大事。”
程彦景点了点头,心中舒了口气,目光直直看着程深。
程深被程彦景看得有些发毛,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到别处,干笑了两声:“我们还提了提你的事,你岁数也不小了……”
“那你怎么想?”程彦景轻声问。
不等程深回答,程彦景又道:“不论你愿不愿意,希不希望,我是不会离开侯府,除非……”
“除非什么?”程深总觉得今日程彦景有些不对劲,说的话也很奇怪。
“没什么,你还没用膳呢,走吧。”程彦景却没有与程深详谈的意思,淡淡开声结束了这次交谈。
程深知道,全府都没开膳。心中有些内疚,快步追上程彦景:“彦景,以后用膳就不要等我了……”
可程彦景如同没听到似的,吱也没吱一声。
不一会儿,程彦景又回过身,朝程深道:“生辰一事,你允诺送我礼物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教你习字。”
#习字#
程深知道,程彦景要做一件事,那绝对不是耍嘴上功夫。
用完午膳,程深回房打了个盹,一觉醒来正准备去书房找程彦景。
刚打开房门,高大颀长的身影赫然入眼,程彦景转过身来,道:“睡得可好?”
程深问:“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程彦景:“也不是急事,这儿等挺好的。”
一句话将程深彻底堵死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了书房。程彦景面上没有带任何笑容,但程深就是可以感受到程彦景心情很好。
他的心也逐渐柔软起来,觉得与程彦景之间的距离似乎又回到了往昔那般。
抬眼望去,程彦景正在铺纸研墨,修长白皙的手指节分明,长眸微垂,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稳清雅之态。
程深嘴角展开一丝温和的笑意,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从前他觉得程彦景长大了只是因为那令他仰视的身高,今时他分明看见程彦景举行行为和风度气质上都已有翩翩公子的美态。
其实,也只是程深孤陋寡闻而已。早在程彦景鲜衣怒马一个劲往上林苑跑时,少年飒爽风姿便在京城里流传了开了,到今时也不知成为了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
等程彦景年岁又大了些时,便晓得收敛锋芒敛起风华了。
这个过程里,程深这种反应迟钝的愣头青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不仅一无所知,甚至还将程彦景当做昔年那个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孩童一般对待。
有时候,在一个意识里待了太久,就会忽略事物的发展和变化。
在此时,程深终于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变化。
虽然是个便宜老爹,但是程深这颗“为父之心”绝对不是廉价的。
其实公主也没说错,到了程彦景这个年纪,摆上台面的要事只有一件——终身大事。
程深还算含蓄,先是轻咳了一声顺顺气,给自己壮壮胆,继而便准备从问他是否有心仪女子开始着手此问题。
却没想到,气还没顺完,程彦景就抬起头先发制人:“怎么了?”
说来也怪,明明是一件严肃的事情,程彦景却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忙道:“无事……”而后,又笑了,补充道:“看着你如今这般,突然感到很欣慰,也很自豪。”
程彦景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之色,抿嘴微微笑了笑,低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程深闻言,心道总算是找到了程彦景儿时的一丝踪迹:特别贪夸。
他顺着程彦景的话接道:“还有什么?与我说说。”
程彦景却将蘸了墨的毛笔往程深手中一塞,走到他身后,从他背后拥住了他,温暖的掌心覆住了程深的手背,轻声道:“抓笔。”
程深身子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推开也不是,不推开又觉得别扭——虽说他一直想与程彦景亲近,但是这种亲近令他有种如坐针毡的错觉。
程彦景察觉到程深的拘谨,问道:“怎么了?”
两人靠得极近,程深甚至可以感受到程彦景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脖颈。
他一动不动,瞪着眼睛干说道:“彦景,这样是不是不大方便……”
“不会。”程彦景淡声说道:“专心。”
瞥眼看见程深舒展开的眉峰和感受到怀中逐渐放松的身体,唇角勾了勾,握住怀中人的手在洁白的纸上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写上“程深”二字。
程深乐了,不动声色离开了程彦景,笑道:“这两个字我认识。”说罢,自己挥动笔杆写了起来。
纸上又多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紧挨着“程深”二字的左边。
“程深”二字中间隔开的空格较多,待另外三个字落笔后,看上去就格外工整了。
程彦景惊讶地看着程深。
程深有点不好意地说:“我以前偷偷学过,在你还不会走路那会儿。”
那年程深才六岁多。
“这样吗?”
程彦景漫不经心将那张纸撤开,换了张新纸。
程深作画是好手,也仅仅半个时辰,他所写的字已经隐隐有了劲力和笔骨,自然不用程彦景手把手地教了。
待到日暮西沉,小几上便堆了几十张填满字迹的废纸。程深想要去整理,程彦景却抢先一步开始收拾:“你先去洗手罢,我来整理就行。”
程深倒也不执着,一下午又写又记也很累了,遂道:“快用膳了,你若没别的事就过来我那边吃饭,省的厨娘多做菜,浪费。”
往日这个时辰,程彦景多半是不在府中的。
程深离开好一会儿,程彦景轻轻抽出最底下的那张纸,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第四章#闲赋#
这日刚上完朝,程深依照往常般往外走——说来他上朝也不过是个摆设,能够听政也纯属圣恩荣盛。
刚走了没几步,就被皇帝近身太监丁公公拦住了去路。
“侯爷慢些走。”
程深果真就走得慢了,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朝丁公公道:“不知丁公公有何事?”
丁公公脸上挂着深不见底的笑:“奴家一介下人,哪敢对侯爷有事,这不是圣上惦记着侯爷嘛,请您御书房一聚,聊聊家常。”
程深脸色微变,点了点头。
“那请吧。”
御书房。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在众侍从的簇拥下进了门。
程深忙下跪行礼。
“免了。”此时的皇帝换了龙袍,穿了常服,可程深依旧感觉压迫感十足。
“谢陛下。”程深谨慎站起身,目光却是不敢看向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仿佛能从其中看出一朵花似的。
只闻得皇帝哂笑一声:“看来这御书房得好好翻新一次了。”
程深疑惑抬头:“陛下?”
“保不准定底下是个金矿,不然俊霁侯爷怎么一直盯着地板呢?”皇帝继而笑道。
程深这才明白过来皇帝实是在打趣自己,忙下跪道:“小臣目光粗鄙,陛下实在是折煞小臣了。”
皇帝道:“朕可说责怪你?”
程深:“未曾。”
“那你为何下跪?朕有那么可怕吗?”皇帝缓声问道。
程深道:“小臣自觉失礼,请陛下恕罪。”
“可朕倒是觉得你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程深低声道:“小臣不敢。”
耳畔又传来皇帝的笑声:“你这性子倒是挺像你爹的,起来吧。”
程深整个身子一僵,却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谢陛下。”
皇帝摆手屏退了身边一众人,道:“朕也许久没见朕那外甥了,什么时候他得了空,你带他进宫来见朕。”
程深:“是。”
“听说他很亲你?”
程深道:“彦景自幼与小臣一块长大,是个谦和贴心的孩子。”
皇帝哈哈一笑:“朕听说他校场上也是一把好手。”
程深紧张有所舒缓,脸上不禁带了笑:“这孩子能吃苦,三天两头便往上林苑跑,常年练出来的。”
“学业也不能疏松。”皇帝沉思片刻,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像他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哪个不是娶亲生子了,要让他收收心了。届时我在朝中替他寻个合适的官职,赐他一座宅邸,让他开始入朝听政罢。”
程深:“谢陛下。”
出了御书房,程深后背悉数湿透,与此同时,内心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与失落:他对逝去许久的双亲几乎都没有任何记忆了。
李大人的话再次回响在耳畔……
程深摇摇头,将杂七杂八的碎念自脑中赶了出去,不疾不徐走在青砖红墙的廷道中。
正是东风解冻时节,微凉的风吹来,连带了一阵细雨。
还好,今日带了伞。
将将靠近大门,却在门外看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青衫落拓,轮廓清隽,正朝里头张望。
不是程彦景又是谁?
程彦景手中也拿着一把伞,脸上喜怒不辨。
程深以前是从不带伞的。
“怎么有伞也不撑呢?”
预料中程彦景应该会生气,事实上正好相反,程彦景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走上前来,如同往常一样,为他撑了伞。
程深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真切而又诚挚,偏偏又夹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淡漠,像是极力在隐忍和试探。
以及,他不敢深想的温柔。
以前程彦景对自己关心无微不至——却也总是客气而疏离,与自己保持距离的,就如同对长辈那般。
也因着如此,程深对程彦景总有一种放心和……畏惧。
可是这几日……联想起这几日程彦景教自己习字时种种小细节……
程深一颗心悬了起来,内心有一股非常不安的感觉缓缓地升腾。
“靠近来些。”程彦景道。
程深嗯了一声,朝程彦景笑道:“陛下今日召见我了,所以晚了些……我们聊起了你的婚事……”
程彦景突然出声打断了程深的话:“还早呢。”
程深语重心长道:“彦景,寻常人家在你这个年龄早就成亲生子了,这些年是我的疏忽,在你身上少了心思……”
“所以要这样补回来?陛下看中哪家的小姐了?又或者说,你为我相中哪家的小姐?其实我……”程彦景似乎有些激动,语气居然有些冲,话毕,他也察觉自己有些失言,长吸一口气,抿着嘴住了口。
程深脸上的僵硬的笑容消失了,叹了口气:“彦景,回家说。”
程彦景眉头紧皱,轻声问:“如果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呢?”
按理说,程深在听完这句话后的反应应该是高兴,继而喜笑颜开问程彦景那姑娘是谁?可是程深不但没有高兴,反倒是多了一丝害怕——
他不问是谁,而是道:“能够看到你成家,我也很欣慰。”
程彦景却不依不饶:“你怎么不问我他是谁呢?”
“不管她是谁,我相信你都不会让我失望,彦景。”程深向来清和温和的眸子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
往日里,他都是小心翼翼的迎合着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别人都笑话他怕程彦景,他也不甚在乎——他知道程彦景是关心他,尽管语气冲了点,专横了些。人心都是肉长的,除了脑门上那两只眼睛,人还有一只眼睛,长在心里。
他都感受得到。
有些蛛丝马迹被揭开后,一路顺藤摸瓜,也就离水落石出不远了。
程深害怕听到一个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导,扶持这个仅比他小六岁的男子走上正轨,更不知道自己以往是哪里做岔了,以至于让程彦景在感情路上偏了道。
程深心里很乱。
程彦景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将到侯府时,程深道:“彦景,从今日起,我们分院睡吧。”
“你之前不是说我不亲近你吗,这会儿怎么又将我往远处推了?”程彦景脸上淡淡的,说出话却带了几分苦笑。
程深简直心乱如麻:“彦景,别闹。”
程彦景:“好。”
“……开春时节,多去逛几次庙会和蒲柳湖,郊外踏青也行……”
“好。”
程深几乎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