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历史》孟执

9、被安排

　　那样冷的夜，第二日却是极好的晴天，日出东方，耀出的光芒，在琉璃瓦当上荡出绵绵的波光，一个恍惚，竟像是有着春天的韵味。

　　皇后素日是个很自省的人，就算没有满宫嫔妃要来晨昏定省，辰正起身，一刻也不会迟，今日却罕见的睡迟了。

　　贴身伺候的大宫女胜簪，悄悄的去内殿看了几趟，见她睡的实在沉，几次张了张嘴又退出来。

　　赵甘棠坐在厅里久了，看晨光透过雕花窗，筛出密密的一片光，落到了脚边，连鞋头上的如意纹都有了格外鲜焕的意思。

　　胜簪端来茶水点心，请她先用，“大人这么些年鞠躬尽瘁，娘娘都看在眼里，哪有不放心的。有句老话说，叫人无完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您不必如此自责，车到山前必有路，且等娘娘醒了，再重新商议对策就是。您一夜没睡，天不亮就在这里侯着，先用些茶水点心，补足了精神，才好继续效力。”

　　赵甘棠在皇后麾下，经常出入明光宫，跟胜簪的交情也很好，听她这样宽慰，只是叹气，“正因为娘娘如此信赖，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才觉得惭愧。”

　　正说着话，内殿里传来响动，原来皇后终于醒了，传人伺候。胜簪前脚进去，后脚便传赵甘棠觐见。皇后不当她是外人，正坐在窗前梳妆呢，自铜镜里看她拜下去，“微臣失职，请娘娘责罚。”

　　皇后怡然一笑，“快起来吧，多大点事儿，值当你这样。”她转过身来，疑惑道，“胜簪同我说了大概，怎么搭上你妹妹了？”

　　“是，暂且关在大牢里，”赵甘棠不好欺瞒，一五一十回禀，只是说到那一匣子首饰，有些停顿，“……娘娘恕罪，臣……常年累月在宫里行走，从不在穿衣打扮上下功夫，您赏的首饰，臣想着，白放着可惜了。家里妹妹毕竟年轻爱打扮，也不是外人，臣又心里疼她，便……将首饰都给了她，她又一心为臣着想，认下那是她的信，咬死了不松口，这才误打误撞把她卷进来。”

　　她脸上倦色难掩，但是衣衫整洁，精气神儿不萎靡，这是一个人的风骨和体面。皇后抚掌而笑，“普天下独一无二的夜明珠，我给了你还有些舍不得，你倒比我还大方。”

　　挽发的宫女细细替她簪上凤衔红宝石的步摇，那剔透的红，映的皇后肌肤胜雪，尤有一派从容优雅的气势，“皇帝不纳妃，连前朝臣工都劝不动，亏得她们想出主意，从兰台馆下手，横插一杠。跟我来这些弯弯绕绕，恐怕他们是忘了，我从十二岁进宫，历经两朝，统御六宫，什么样的风浪没经过，还怕他们这点小伎俩？”

　　说着又笑起来，“原先是我们打算来个‘无中生有’，挫挫宫里这些人的锐气，给这些贵胄们醒醒神。可你瞧，你跟刑部白忙了半夜，还搭上一个小赵大人。可见老天爷都不叫咱们做局，还费这些周章干什么，算了算了……明着打吧。”

　　连胜簪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咱们娘娘，历来就是不让须眉的巾帼，不屑于跟那起子一门心思贪图富贵的小人计较。”

　　皇帝不纳妃，阖宫只一位皇后，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朝野上下渐渐以皇后无子为由，多次上书请皇帝以子嗣为重，广充后宫，甚至连名门贵女的名册都已经拟好，呈到御前。

　　皇帝是个苦恋皇后多年的情种，又一齐历经几番朝政更迭，相携走过了多少风雨，才成就了今日羡煞旁人的这份圆满感情。他满心满眼，哪还能容得下别人一丝一毫，皇后不嫌弃他，就是阿弥陀佛了。朝臣劝他纳妃？开什么玩笑，这是让他跳火坑吧，他连连摆手……诸卿莫要说笑。

　　可有些冥顽不灵的言官老学究，就是一根筋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儿不行就明儿再说，天天在皇帝耳边没完没了的念秧儿，皇帝终于不胜其扰，“刘卿此言似乎有理，内宅也如治国，一山独大不好，还是得各方平衡才是，既然如此，先从刘卿宅中实施，王敛，命人去好好挑几位才貌双全的女子，送与刘府做贵妾，好好平衡一下宋卿内宅。”

　　众人眼睁睁看着喋喋不休的刘大人，回府面对夫人的暴跳如雷，一家子鸡飞狗跳，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只是，朝上的纷争停止了，一些攀附皇权，眼热宫妃富贵权势的人家却不肯消停，暗中凑起来商议，要从兰台馆入手，把赵甘棠拱下台，再把兰台馆搅和的一团乱，皇后无能，又无子，到那时候，就算皇帝有心维护，看皇后还有什么脸面独占高位，到了祖宗面前都叫你抬不起头来！

　　算盘打的精光响，吃相太难看，赵甘棠怅然，“咱们筹谋了这么久，借金银司丢东西的由头，发落了王杳等人，敲山震虎便是。毕竟云阳长公主是宗亲，真要撕破脸面，以后进宫走动，上您这儿来也尴尬。如今……因为臣不谨慎，办砸了差事，弄的如此境地，不好收场……”她深感自责，“臣有愧。”

　　皇后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有直爽的脾气和宽广的胸襟，“咱们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不说这些失职愧疚的话，都想好好的，劲儿也往一处使。出了纰漏，必然是计划还有不周全的地方，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眼下既这样，便照这样想法子，头一件事，得把小赵大人摘出来，小姑娘家，进了牢房那还了得，别再吓出什么好歹来。”

　　这就是让人甘心情愿为她付出的魅力，遇着事儿了，从不想着骂你罚你，总是先负起责任，跟着一同商议对策。

　　太窝心了，赵甘棠心潮起伏，“娘娘一直鼓励兰台女官多择佳偶，而少年慕艾，写信传情更是人之常情，那些信不难解释。至于那盒首饰，只说是臣私下攒的体己，赠予自家姐妹之间，也是合情合理，唯有那支夜明珠的金簪……”

　　皇后不假思索，“只说是我赐予她的便是。谁若有异议，只管来问我。”

　　赵甘棠迟疑道，“本来朝中便对您多有疑议，若要因为此事而损娘娘的清誉，说出什么您任人唯亲的话，臣万死难辞。”

　　她舒一口气，“臣思前想后，因为那夜明珠金簪，徐将军也有一支，民间自然也有见过的人，便称民间有高手，制出仿品，以假乱真，时盈那支不过是涂了荧光粉的赝品。然后小惩大诫，让她辞官送回本家，王杳等人，还照原计划行事。”

　　这种上下属的关系，同样靠彼此的真心以待，她们又是牢牢系在一起的盟友，皇后允她无上的荣耀权势，她成就皇后的丰功伟绩。

　　如此推心置腹，皇后颇为欣慰，但是想起伶俐的时盈，又于心不忍，“你说的法子虽然可行，就是太过委屈小赵大人，才高高兴兴当了官，就受了连累背黑锅，犯错辞官，到底不体面，更怕是人言可畏，就算回了家，往后也抬不起头做人。”

　　赵甘棠不是没想过，心里也煎熬，但是考虑的更多，“大局为重，她是个明白人。何况臣了解她，志不在此，受臣的连累，进宫半年，吃的暗亏受的挤兑也不少，与其这样，还不如借此机会脱身。”

　　这未尝不是个办法，皇后有些拿不定主意，一面想多赏些金银，或者替她指婚，荣华富贵后半生必然也不会差，一面又推心置腹的想一想，换做是自己，吃这么大的委屈，一辈子叫人拿住短处戳后脑勺，不行不行……

　　胜簪端了细米粥并几样小菜请她先用饭，她自己吃不下，反叫赵甘棠先吃，忙了一夜没合眼，何况事情还没解决呢，哪能吃得下，她正推辞呢，外头人禀报，说骠骑将军求见皇后尊驾。

　　外臣上内宫求见皇后，也不是没有过，多是礼部太医院钦天监这些，正儿八经的内阁和军机，屈指可数。皇后听了心里一突，别是前朝出了事儿吧，“说没说什么事？”

　　“回娘娘的话，将军说请过皇上的旨意，来请娘娘做主。”

　　这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掌握京畿安防，统领三军的大将军求皇后做什么主，“请去“合光殿”等着吧。”

　　明光宫下首有个飞檐翘壁的三层小楼，原先是供人登高赏景歇脚的所在，因为皇帝常宿在明光宫中，偶尔半夜有急报，要召人议事，请进皇后内宫议事乃大大的不像话，一来一去的又太费事，皇后也会偶尔召见臣工，索性将小楼修缮布置，另挂了牌匾，命名“合光殿”专门用来接见外臣。

　　殿前有几株腊月，开的正盛，皇后刚刚踏上中路，就见到铁甲银盔的高大身影负手站在几株梅花旁，枝桠横斜，影影绰绰的星芒迸发，是铁甲在日光下泛出的冷，那汹涌的寒气，无端冻得人打哆嗦。

　　皇后悄悄拉着赵甘棠咬耳朵，“不是我要说人坏话，徐将军这样的人，冬天看一眼都嫌冷，谁要是嫁给他了，寒冬腊月可怎么是好！”

　　谁知道进了殿，板凳还没坐热乎，徐将军抱拳一揖，是来请皇后做媒的。

　　皇后惊讶之余笑出声来，“这是好事呀，不知道徐将军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大将军惜字如金，却如平地惊雷，
　　“赵时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