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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故人颜似玉五 ...

  •   如果说前一阵子,武林只是像个穷腐书生一样,对沈庄口诛笔伐,那么现在,江湖终于显示了它暴力的本性,开始对沈庄真刀真枪地不客气。
      沈家两位公子已经不止一次外出受伤了。每次出庄办事,半路总会杀出一群道貌岸然的“正义之士”,先是对两人指指点点,然后一言不合,便刀剑相向,最后还把动手的原因推到两位沈公子身上。
      论单挑,没有多少人可以挑过兄弟俩,但人家也不是傻子,每次都有备而来,乌泱泱一片人,累也累得两人半死。
      最近两人学乖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出庄,免得被人找晦气。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沈二受伤了。伤在胸口,约半指深,沈二行动不便,只能在家养伤。
      “我呸那混账!要打便打!还要先阴阳怪气地乱扯一通,哪里有半分爽快!那孙子还偷袭!天下武林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沈二甚是愤恨,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大公子一边帮他涂药,一边低着头想些什么,神色晦暗难明。沈父站在窗前,满目沉重:“是父亲害了你们……”
      沈大公子轻柔地帮弟弟披上衣裳,也不看沈父,只低低地说:“事到如今,父亲还是告诉我们吧,也好有个准备。”
      沈父眼中透出悲痛和追忆,有痛苦又要懊悔,浓郁得化不开的复杂,那神色让他一瞬间鲜活了起来,仿佛以前的多少年光阴都只是毫无意义地流过,只有这一瞬,他的灵魂终于和身体合二为一。沈大公子几乎可以瞬间判定,那是他父亲的心结。
      “前任魔教的大魔头,其实是我的结拜兄弟。你们的娘亲,是他的妹妹。
      我们三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我们一起拜师,一起练武,一起长大。他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两个,是过命的兄弟。
      但是,他练武练出了心魔,修炼的套路越来越奇怪,而我当时也是正值修炼紧要关头,没有注意他的反常。待我发现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在魔教发展如日中天,成为了最年轻的教主,同时也成了武林公敌。
      我见魔教多次残害无辜百姓,涂炭生灵,百姓活得战战兢兢,在魔教手上如孱弱的蝼蚁,又多次规劝无果,就,就把他的致命弱点,告诉了当时的正派人士……
      八大门派围攻后,魔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只找到了那只玉扳指。你们的娘,怨恨我害死她的兄长,次日也自缢了……
      此次扳指被盗,江湖又谣言四起,恐怕,也是有人蓄意所为。
      我怕,怕沈庄,保不住了啊…”
      沈义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几个小厮猛地推开,几人语气惶急,满面惊恐:“庄主!庄外围了一群拿着各种武器的江湖人士,正嚷嚷着什么魔头勾结、肃清武林,看着像是要打进来了!!”
      沈氏父子三人面色阴沉,各自取了宝剑,慢慢向外走去。
      庄外嘈杂的声音几乎可以传到云霄,兵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大门外密密麻麻都是人,像潮水一般将整个沈庄包围,乌云翻滚着,天色暗下来,不远处雷电酝酿,暴雨将至。
      ……
      “你听说了吗?前任武林盟主被查出与前任魔教教主相勾结,昨日武林联手,将整个沈庄都给灭了!”
      “当真?整个沈庄都没啦?”
      “那可不!从庄主沈义到庄里的丫鬟小厮,一个都没放跑!那可是魔教的人啊!留着后患无穷!你还想再过一遍当年的日子吗??!”
      “灭得好!灭得好!魔教余孽,死有余辜!”
      沈虞戴着帷帽,黑色的皂纱遮住了她的脸。她从茶摊旁经过,听得几人言语,脚步不变,那走过的地上却缓缓绽开几朵妖艳的水花,晕染开来。
      隔着沈庄很远很远,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沈虞一路走来都没显出突出的异样,此刻却脚步一软,险些跪下。她顿了一下,深吸口气,继续走。
      朱红色的大门肃杀,那红斑斑驳驳深浅不一,沈虞知道,那是血,是她至亲的血。
      门口一片狼藉,尸体都已不见,地上血迹也被暴雨冲刷,只留下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留在墙上的、梁上的,和门匾上如泼墨般的凝固的残血,以及掩藏在草地里的断臂残肢。
      她在门口愣愣地站了会儿,心像是整颗被剜出来了,痛到麻木。
      良久,她拖着发软的腿,推开了门。大门发出沉重刺耳的“吱呀”声,仿佛一夜之间成为朽木,不堪重负。
      庄内死寂。
      曾经所有的欢声笑语,如今都沦为一抔黄土,和森森白骨。
      沈虞走过大厅,走过两位沈家公子的房间,父亲的书房,父母的卧室,走过花园。什么都没有。她的心好像也随沈庄一起死了,再没有一丝波澜。
      最后,她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出乎意料地,房门被从内往外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子,脸上五官清秀,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她穿着一件寻常女儿家穿的淡粉襦裙,腰间坠着一个银制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段”字,看上去价值不菲。
      沈虞知道,新任武林盟主呼声最高的是段斐。
      沈虞下意识地做出防备的姿态,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女子看着她,神色悲喜莫辨,良久,幽幽地唤了一句:“小姐……”
      熟悉的音色。
      沈虞不可思议地确定道:“音……姐姐?!”
      方音微微颔首,脸上仍然是那副变化莫测的神情。
      霎那间,所有的疑问都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即使是对着方音,沈虞也本能地防备起来。方音的脸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离开?她为什么会有段斐的腰牌?她和这所有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还有……
      “玉扳指是不是你拿的?”沈虞冷声问。
      方音默默点了点头。
      沈虞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尖叫道:“为什么?!方音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背叛沈家!我把你当亲姐姐!你就是这样对我、这样对沈家的!!!!”
      方音动了动,她凄然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沈家是怎么对我的?啊?我为你挡了一鞭子,我因为你整张脸都毁了!可你们沈家家主怎么说的?小姐就是小姐,奴婢就是奴婢。
      我就应该为你挡鞭子吗?我就应该替你毁容吗???”
      方音看着她,目光绝望:“你从小就是美人胚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天下第一美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备受吹捧。我呢?我有一张烂掉的脸,人人避我如蛇蝎!你懂那种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议论纷纷、一副嫌恶恶心的要死样子的感觉吗?我为什么不可以背叛沈庄?沈义只是把我当狗!他根本不懂我为了你付出了什么!庄里的那些人,明面上多尊重我,一转身就嘲笑我!说我为了巴结主子,巴巴地往鞭子上送,嘲笑我脸毁了,还嗤笑我就是贱人,说我活该!
      你知道我有多自卑吗?我不敢往房间里放任何好看的东西,因为我怕别人说我;我不敢看镜子,因为镜子里的我是那么丑陋不堪;我不敢奢求任何美丽的事物,因为我怕玷污了它们;我不敢面对爱情,我连说都不敢说,哪怕他说他不介意,我自己也无法不介意……
      这一切,你怎么会懂?你怎么会懂?啊?高高在上的、像仙女一样的沈小姐?啊?你懂吗?你懂吗????!!!”
      方音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脸上神色越疯癫,她像是魔怔了,拼命地宣泄她的怨恨,像是要说尽这些年的不甘与痛苦、挣扎与绝望。
      沈虞悲从中来,不由得泣不成声,恨声道:“就为了一张脸?”
      方音凄厉地大笑起来,她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到咳嗽不止。
      突然,她平静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是啊,就是这样,为因为在你们这些品行高洁视皮囊为无物的君子佳人口中毫不介意的脸。我偷了玉扳指,然后给了段斐,他给我治愈疤痕的奇药,并给我庇护,我以后就不是奴婢了,不能伺候你了,小姐。”
      沈虞难以置信地后退,喃喃道:“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音姐姐……”又扑过去,哭着道:“你还我父亲!还我哥哥!你还我沈庄!你这个背叛了沈庄的叛徒!!”
      方音轻蔑一笑:“他们已经死了,我怎么还?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方音吗?是你根本不了解我!你活在自己自以为的世界里,你根本不了解任何人。你以为穆远清是真的爱你吗?还是让我来帮你认清现实吧,放心,不会痛的,我可没那么心。”说着,方音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了,似是回忆起来那鞭子带来的剧痛。
      她使了个眼色,后面瞬间出现一只手,捂住了沈虞的口鼻,沈虞尖叫起来,用力挣扎,死命瞪着方音,看起来恨不能活活把方音掐死,却不敌药效,转眼便晕过去了。
      方音扔了个小瓶给那只手的主人,冷冷道:“开个口子,交给穆远清,再把药涂上,放她走,不要为难她,我也不想再看见
      沈虞再醒来,却是在穆远清的房间里,房内虽然空无一人,但她来过,所以认得这布局。
      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疼得厉害,好像在辣椒水里泡着似的,只觉得心上一惊,赶紧扑到铜镜前,却见镜子里那人一身红衣如血,发髻凌乱,脸上却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和划痕!
      原先洁白光滑的脸蛋此刻血肉模糊,看上去吓煞人,哪里还有天下第一美人的风范,连路边装疯卖傻的真假疯婆子还不如。沈虞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只觉得害怕得要死,这张脸可让她如何自处???她觉得又慌又急,连日来的情绪,被这狰狞的伤疤一引燃,爆发出来,她痛哭出声,直哭得声嘶力竭,似要把心头的一汪苦血呕出来。
      她恨方音,恨她背叛了自己,恨她背叛了沈庄,恨她又毁了自己的脸。她想到平日里慈爱的父亲,两个总黏在一起挤兑她的哥哥,还有那些明媚的笑脸。那些鲜活的生命,因为方音的背叛,都化作了鲜血,浸满了沈庄的每一寸土地。想到这,沈虞心如刀割,对方音的怨恨,丝丝缕缕,顺着血液淌进骨髓。
      好不容易,在担心受怕中,挨到了暮色四合,又到了夜色沉沉,沈虞缩在床边,终于等到了穆远
      但等到的,却不止穆远清。
      穆远清手牵着另一位女子的手,两人言笑晏晏,踏进房门。然而乍一看到沈虞,却被骇得尖叫一声“鬼啊!”,两人齐齐逃出去,好一对患难双飞的鸳鸯。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远清从不曾真心爱过她,贪恋的,不过是她的那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罢了。
      一日之内,历经至亲离世,挚友背叛,爱人变心,沈虞自此是真的心如死灰,唯有那恨意绵绵不绝,在骨中静静流淌,那恨意腐烂,扎根在她已死去的心里,开成一朵糜烂的曼陀罗,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但她知道,刻骨的恨意也没用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冰冷的刀锋。
      “杀了真的没事吗?”
      “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一个迟早要死的人多浪费。反正方音也不想再见她,谁知道我杀了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故人颜似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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