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55、血字

　　周家倒了大霉！

　　周员外和安瑟父亲外出谈生意一夜未归，安三爷又带着一帮桀骜不驯的练家子不知去往何处寻欢作乐，独留周骋领一帮没头苍蝇似的护院站在门口瘆人的血泊中焦头烂额，围观的人这时又不怕了，将整个周家门前挤得水泄不通，来晚的边往前涌边急切地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见人群后面还躺着一个脏兮兮的枯瘦老头，抱着自己的瘸腿一边痛哼一边咒骂，声音低且含糊，但毫无疑问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是这一地血泊的始作俑者，显然也已经吃过苦头，可惜周家的护院还没把他活活揍死便被猛然涌上的人群逼得倒退好几步，地上的血迹被踩得乱七八糟，只是并不影响原本触目惊心的惨状，依稀还能看出是一句数日前就听过的话，绝不陌生。

　　贯通阴阳，天降祸星，生人血祭，同归于尽。

　　周骋大清早被周伯从被窝里拽出来时门口还没这么多人，门口的血字歪斜狂乱，上面按某种规律横七竖八地压着铜钱，跟志怪故事里写的阎罗阵似的，好像一晃眼就能游出厉鬼无数，看得人头皮发麻。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头就趴在门前不远处，大剌剌地与他们对视，嘴角怪异地挑起，手指和袖间全是干涸血渍。

　　他可能就是专程来挑衅的，被家丁先揍过一顿也不想着躲，非等周骋从里面出来才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去，动作快如鬼魅，在被人一脚踢下去之前先哑着嗓子怒喊出声，随即被无数只毫不留情的脚生生从台阶上踹了下去，一路滚到五步开外才勉强定住身子抬起头，张口“噗”地吐出一口黑红的浓血来，里面埋着半截跳动的舌尖。

　　直到这时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老头方才说了什么：“竖子当诛，碧眼生邪，天降妖魔，不得好死！”

　　这番诅咒恶毒到令人发指，却也很难不让人觉得其中毫无隐情，方才下意识散开的几名围观者瞬间静默，随即试试探探地围到老人身边，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身体，又看一眼狼藉恐怖的周家门口，脸色都有些变了。

　　“碧眼生邪……”他们小声交头接耳，知道一些内情的还迫不及待地给急于求问的茫然者隐晦解惑：“他们家，不是有一个……”

　　周骋挥手让身后的武师上前赶人，谁知许是方才的动静太大，周家祖宅又坐落在一个不缺人气的位置，眨眼间就有新的好事者层层叠叠包围上来，一边跟先来的人小声打听前事，一边警惕又无赖地打量着气势汹汹的武师，只要有人走上来发难立刻后退，看得周骋心头火起，被周伯强拉着才没冲上去大打出手。

　　可他也确实没机会大打出手，从寥寥几人到里三层外三层只不过是一刹那，周骋甚至从不知道清早外面竟然会有这么多晃悠的闲人，人人都在窥视着周家大门，他总不能放任武师把所有看热闹的街坊都按在地上往死里打——武师心里也明白这个理，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斗者恰巧昨晚全被安子岳带出去闲逛了，如今照常护院的无一例外尽是温吞良善的性子，被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欺压得顿时没了底气，越退越往后，眼看着就要背靠周家的大门，勉强围出一个圈才把汹涌而上的百姓隔离在外。

　　周骋被嗡嗡的动静吵得天灵盖快要掀起，但是一身责任背着也只好强行赶鸭子上架，先让周伯去把柴房和马厩里身强体壮的下人全都叫来守住门口，又揪过自己随身小厮周小僮的领子附耳几句，要他找个脑子灵活的飞毛腿翻墙走小路去报官，顺便通知尚在值守内宅的武师加强警备不准妄动，周小僮没见过这阵仗，煞白着脸扭头就跑，结果没两步又被周骋拽回来，只听周骋语气焦急道：“外宅的男人有几个叫几个，全都给我拎着水桶出来，立刻把这一地血冲干净！”

　　难为周小僮跑得腿都快断了，好不容易把少爷交代下来的事一五一十办妥，上气不接下气地想偷个懒躲起来，结果还被周骋逮个正着，多亏护送兰溪回内宅不是什么恐怖差事，他又生性跳脱，嘴上一贯没有把门的，等到了内宅门口已经被兰溪把话套得一干二净，听得兰溪心惊肉跳：“可是为什么要说我是妖？”

　　周小僮挠挠脑袋：“这个……也没说是您，不过……”

　　不过围观的人可是信誓旦旦，一副好事者偏要替天行道的嘴脸，先前还收敛着只说兰溪异瞳状妖，后来那话便越来越不堪入耳，眼看着就要乱套了。

　　平心而论，周小僮虽然同这位小兰小姐无甚交集，却也知道她素来深居简出，是个活一天算一天的可怜人，绝不应被外面闲出屁来的愚人践踏如斯。他也挺同情兰溪的遭遇，觉得这位小姐活得忒可怜，叹口气站在门口没有立即离开：“您还是赶快躲好吧，少爷吩咐让我亲眼见您平安回内宅，我还得回去复命。”

　　兰溪踩过一地发脆的泥土走到门口，手才刚碰到门板，忽然觉得心中发慌，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周小僮一眼。

　　周小僮莫名道：“怎么？”他往院子里探进半个身子，脚却还好好地钉在外面：“小兰小姐？”

　　兰溪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房门。

　　触目尽是血红，唯一突出的颜色是身穿麻衣的婆婆，她眉目狰狞地跪倒在地上，一手勉强撑着身体不倒，一手被人搭在胸口的刀柄上，已经断了气。

　　周小僮只见兰溪的背影猛然僵硬，还没等他想好要不要再多问一句的时候，忽听兰溪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喊，少女瘦弱的身影靠着门板瘫坐在地上，周小僮越过她的身体看见屋内惨状，惊得头发都要炸起来。

　　“啊……”他下意识转身就要跑，又记起院子里还有个弱质纤纤的姑娘，回头要找兰溪时突然想到下人不准擅进小姐内院，在门口像个抓尾巴的猫一样转了两个来回，结果一抬眼又恰好对上婆婆怒目圆睁的表情，吓得立刻尿了裤子，当场爆发出一声比兰溪还要尖锐的嚎叫，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待这消息又被人匆匆递到门口时听得周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门前的青石板上血水成片，那老头仍然藏在人后忙着写写画画，周骋几次三番想越过人群踢开他，却转眼又被更多的街坊邻居给逼了回来，现打上来的井水泼了一桶又一桶，总算有怕被沾湿衣裳的老实后退，门前的地上血字大半消失在血水里，只是看上去恐怖依旧。

　　某个瞬间，周骋一阵恍惚，几乎以为是自己在杀人。

　　他抢过畏缩着的武师手中满满一桶水，毫不顾忌地倒在地上，咬牙狠声道：“人血？我管他是猪血狗血还是人血，又不是人脑，有甚好怕？”

　　他的确有点慌了，派出去找周员外和安柳楠的小厮久久未归，而派去找安子岳的人已经把惯去的青楼楚馆都翻了个底朝天，硬是一条人影都没摸着——就像安子岳是个雪人，出个太阳硬生生把他晒没了一样。这时有个安家的小孩受内宅嘱托一路哆嗦着腿冲出来，闭眼颤声道：“少少少爷……不……不好了！”

　　周骋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因为情况一直在越变越糟，反而很能承受得住：“又怎么了？”

　　小孩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内宅里的命案，声音没控制好，听得身边武师差点坐在地上，围观群众看在眼里，又纷纷叫嚣道：“是不是里面又出事了？”

　　“那个绿眼睛的小怪物就是个扫把星，刚刚那老头的字多半就是这个意思，得先杀她才能保平安，否则克死了周家可就轮到咱们大伙了……”

　　“刚刚什么字？怎么你也不知道啊，哎那位兄弟你知道吗？我来得晚没看见……”

　　“我也是听说，什么生人血祭同归于尽，好像是不杀了那个绿眼睛喝人血八条腿的小怪物就……”

　　“什么，周家还有这种东西？”

　　“他家养着的小夫人嘛！”一个闲汉挤眉弄眼地道，身边的人都不怀好意地哄笑着，那闲汉乐得被追捧，立刻又道：“你看后面那老头，还写呢，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骋撸起袖子对准那闲汉下巴就是一拳，他身后的武师刚想涌上来帮忙，忽听人群后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这时那个被派去报官的宅中小厮捂着胸口从人群中拼命挤出来，对周骋慌张嚷道：“少爷，不好了！”

　　周骋今天早晨被这话砸得晕头转向，火气蹭蹭地冒，怒道：“又怎么不好了？”

　　“死……死人了！”小厮嗓子都破了音，听得人心慌意乱：“衙门口……前天刚进宅子的丫头秋盈，被人抹了脖子扔在衙门口了！”

　　周骋觉得“秋盈”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还不待他想起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时候，眼前的人群已经被一支队伍如利刃般从中剖开，数个身着衙门公服的捕快冲上前来清出道路，一顶四人抬的高大轿子紧随其后，末了有品阶较高的官差毕恭毕敬地替轿中人打起帘子，一只穿黑靴的脚傲慢地探了出来。

　　这是九江城的捕头崔佑安。

　　那替他打帘的官差谄媚地蹲下身给他擦靴子，周骋看得皱眉，但仍越过众人走上前去行礼：“不知何事劳动官家？在下……”

　　“堂下何人？”崔捕头高昂起头，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命案在身，可否知罪？”

　　周骋被“命案”两字惊得瞠目结舌，忙道：“大人……”

　　“包庇前朝余孽，私通乱党，罪加一等！”崔捕头慢悠悠地续上这半句话，好像此刻才突然发现自己眼前还站着一个颀长少年：“堂下何人？”

　　周骋强自定神，俯身道：“在下……丰州周骋，此间主人长子，家父因故未归，小子擅自做主，望大人……明查。”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小兰要替多少人报仇呢？
丫鬟组三人（婆婆、灵芝、连翘）
医疗组一人（秦老爷子）
小可爱一枚（被囚禁在农家时遇见的美人小姐姐小九）
小兰表示可以的，女主可以多扛几个旗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