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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以假乱真(修改版) ...

  •   阿大奋力地摇晃她的肩膀,脸上全是焦急的神色:“啊!”

      兰溪沉默地偏开脸,无声却坚决地僵持着——她又开始绝食了,这是最顺利也最难熬的一次,阿大不会强行掰开她的嘴,最艰巨的考验反而是难以忍受的饥饿,在过去的十来年中,兰溪从未觉得少吃几顿饭会造成这样的痛苦。

      自小九离开以后,这个空空荡荡的地方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阿大偶尔会得到出去的机会,铃铛声引着他一步步爬上软梯,兰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看着那扇窄小的木门被拉开时投在石壁上的影子——阿大一弯腰钻进去,然后门被狠狠关上,外面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

      长明灯中细细的烛焰在她眼里飘摇明灭,兰溪瘫软着躺在被堆起的石板中间,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抠出藏在身下棉絮里的瓷片,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把它拿到眼前来看,只好用手一遍遍摸着,在心中估量应该把它派上怎样的用场。

      绝食依然没有用,她仍旧会长久地陷入到昏睡之中,头脑的运转越发僵滞,小九说得没错,那些人不想她死,只想她变成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能够乖乖活到拜堂那一天。

      秦伯伯、灵芝、连翘……兰溪闭上眼睛,用手指在石壁上一遍遍写着这几个名字,那个坚称“就算死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小九把活下去的希望给了她,兰溪想了想,又在连翘的后面加上“小九”两个字,她还活着,她要记住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要记住她们含冤而死的屈辱。

      木门嘎吱嘎吱地响起来,兰溪不动声色地将碎瓷片藏回老地方,睁开眼睛,看到半张脸都蹭了血的阿大兴高采烈地从软梯上攀下来,手里高高举着一碗香气诱人的炖肉。

      “啊!”他像个刚从地狱中爬上来的小鬼一样,带着张狰狞却不自知的面孔挤到兰溪身边,冒着腾腾热气将手伸进碗里,直接掏出最大的一块肉递到兰溪嘴边,眼睛亮得惊心动魄:“嘿嘿,啊?”

      这是兰溪第一次听到他笑,她诧异地看了这少年一眼,在满是炫耀的眼神中咂摸出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温柔意味。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她好,本能地,笨拙地,唯一的方式。

      兰溪坚决地推开他的手,她这时才注意到少年的手被脏污的绷带一圈圈缠得乱七八糟,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被推开的阿大焦急又不解地望着她,像只莫名其妙被主人踹了一脚的狗,兰溪沉默地偏开头,依旧仰视着软梯之上毫无动静的狭小木门。

      那后面有她求而不得的生机,不过咫尺,如隔天涯。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周家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南迁,往南走穿过两个小镇就是九江城,那里坐落着周家大半祖产,也是安家人开始发迹的地方。周员外派周伯和数名仆从先行过去修葺宅院,内宅的女眷们则定在半个月以后出发,连带行李和侍女小厮共十二车,由安家的精锐武师跟随在侧保驾护航。

      周骋的两个弟弟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这一行人中,随行的还有陆锦生,周员外总不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跟着在满城动乱里拖延,却发话让周骋留到最后——这也是有私心的,城中的周家产业经此大乱伤了元气,正是需要一一规整的好时机,周骋若是参与进来,日后便有了在周家的生意里发话的机会。

      抛开长子的身份而言,不管是文才武略还是胆识气度,周骋都远比两个弟弟要令周员外满意,因此周夫人也没对此事多做反对,毕竟多事之秋,当爹的此举已经算是立下了未来的当家人。

      “那兰溪也跟着我们一起出发吗?”周骋放下一卷账簿抬起头,探寻地看向父亲:“要不还是让她和娘亲她们一路吧,都是女人,也好照应些。”

      周员外拈着胡子想了想,不耐烦地叹口气:“再说吧。”

      这个“再说”此后便再没有下文,周骋到底心中还记挂着有这样一个人,只好又趁乱溜出大宅摸到兰溪养病的地方想看看她究竟康复成什么样子,结果却吃了一记闭门羹——那扇紧锁的木门把农家小院挡得严严实实,周骋耐着性子敲了许久,最后直接翻墙跃进院子里查看,结果一抬头就愣住了。

      只见数日前还炊烟袅袅的小屋已经彻底冷清下来,门前的土地上有不少横七竖八的车辙,周骋蹲下来看了看,觉得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搬迁,毫无慌乱的痕迹,只是有一道长长的拖痕显得特别奇怪——周骋伸出手丈量了一下那道拖痕的宽度,感觉它比自己的肩膀还要再窄上一些。

      “跟小兰的肩宽倒是差不离,”他自言自语地摇摇头,快走几步推开屋门,毫不意外地见到一室黑暗,桌上的烛台积了一层薄灰,看上去已经有段日子没被使用过了,这出意外让周骋颇有些头疼:“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走了。

      住在附近的农人告诉周骋说他们一家人早在几天前就搬离此处,也确实带着一个蒙面纱穿白衣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身体弱得很,被女人一路搀扶着送上马车,好像风一吹就要折断了的模样。

      周骋摸摸下巴,心想这事家里总要知道,便飞快地回到别苑里告知父母,周夫人却毫不意外地道:“这事是我允许的,三妹说那妇人几日前同她求过一回,说是现在住的地方人太多了,总吵着兰溪的休息,于是我便同意他们带着兰溪另搬到别处,只要尽快让她好转就行。”

      周骋觉得这事怎么想都不太对劲:“那这别处又是……”

      “你别管了,”周夫人一颗颗捻过手腕上的念珠,慈眉善目地闭上眼睛:“总不会害了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兰溪正蜷缩在草地上呆呆地看一只蚂蚁从她面前悠然自得地爬过,阿大坐在一边自得其乐地玩着她的头发,兰溪越发的少言寡语在他眼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慢慢地不再说话,慢慢地长久昏迷,然后就消失了。

      阿大有点烦恼地看着兰溪,对这个女孩的离开感到不舍。

      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拍拍兰溪的脸,从衣袖里掏出一粒小小的东西塞进她的唇齿间:“啊!”

      兰溪猝不及防地吞下去,还没来得及吐出来便呆住了,那一丝微弱的甜味在干涸的嘴巴里迅速地爆裂开来,她下意识地保持呆滞,两片嘴唇却像黏在一起似地不肯分开,耍赖一样把糖果贪婪地藏在嘴巴里,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没有吐出喂进嘴里的东西。

      阿大雀跃地看着她,一遍遍摸着袖口,可能在惋惜糖带少了——兰溪平静地转开视线,在地上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如今的她和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没什么两样,衣服和头发上都沾着泥土和草叶,裙子皱巴巴地缠在腿间,稍微一动就能露出一双纤长的小腿。

      她状似无意地向四周探望着,想看看有多少人在暗中看守他们,结果还没等看完便被阿大打横抱起来扛在肩上,少年趾高气扬的往回走,兰溪则在他身上沉沉地闭上眼睛,决定不将自己有限的精力浪费到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上。

      阿大对她全不设防,然而她要对付的……兰溪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中的瓷片,想:却远远不止一个阿大。

      第二天她没有得到糖,第三天也没有。

      阿大焦急地在袖口摸来摸去,兰溪假装发呆地抬起头,眼角余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果然见他不住地向四周张望——傻子的举动里往往能暴露出更多的东西,只要观察的人足够耐心并且细心,兰溪垂眼去看他的袖口,那里明显塞满了东西,瞧着鼓鼓囊囊的,但是他不敢拿出来。

      这个规律非常容易掌握,因为第四天少年将她抱到草地上的时候一直都在咧着嘴,周围仍旧是空无一人的模样,然而能感觉到阿大的恐惧和焦虑已经消失了很多,他掏出一颗糖塞进兰溪嘴里,然后又从脏兮兮的袖中掏出一小把展示给兰溪看。

      兰溪对他笑了笑,在阿大闪闪发亮的目光中对他伸出双手,轻声说:“你抱我起来好不好?”

      少年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兰溪的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将那片一直藏在手心里的碎瓷抵在他颈侧。

      “别动,”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手指下压的力道却毫不留情,瓷片下的肌肤转眼就见了血,阿大被突如其来的刺痛弄懵了,茫然地转头看向她,兰溪却避开他的目光,只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放我走。”

      阿大眨眨眼睛,忽然用力握住她的手,焦急地摇头:“啊!”

      “放我走!”兰溪将碎瓷又割得深了些,她的手指甚至能摸到切口处温热的血肉,那种黏腻的触感令她毛骨悚然,可是她没有办法,只好色厉内荏地重复道:“你让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

      阿大没有推开她,只是挣扎着,想把那片碎瓷抢下来。

      “或者……或者你可以带我离开,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单凭力气兰溪占不了上风,她迅速思考自己还能付出什么代价,从领口内摸索着提出自己戴了好多年的那一把金锁:“你带我走,我把这个给你,金的,可以买好多好多肉,还有糖,全都给你好不好?”

      阿大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兰溪借着这个机会毫不犹豫地把碎瓷狠狠割进他的脖子,那道伤口深得吓人,鲜血一瞬间流淌下来,少年吃痛松了手,兰溪头晕目眩地跌落在地上,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要跑——她这时已经快要神志不清,单凭一丝顽强的意念苦苦支撑,头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的只有一个“逃”,而至于怎么逃,又能逃到哪里,则统统不在她的考量之内。

      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大从身后扑上来将她压在身下,他的脖子不停流血,可是两个人都没有顾得上。兰溪用手肘拼命撞她,阿大吃痛地倒吸半口凉气,抓住她的手强行别到身后。

      他把兰溪翻过来,一只手用力捂住她的嘴,愤怒地道:“啊!”

      血珠一颗颗砸在兰溪脸上,她有气无力地松开手,忽然觉得自己的模样一定非常滑稽,忍不住癫狂地笑出声来——这是小九曾经走过的路,毫无例外,谁也过不去。

      远处有杂乱的呼喝声渐渐传来,应该是看守的人发现了这边不寻常的动静,兰溪笑得泪流满面,索性完全放弃地瘫在地上,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捏着那片碎瓷,这东西倘若被发现是要出事的,可……

      阿大忽然掰开她的手,抢过那片边缘锋利还染着血的东西,直接塞进嘴里吞咽下去,然后拽过兰溪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给她指甲缝里都蹭上血。

      兰溪吓呆了一样看向他,看他明显滑动了的喉结,看他被好几只大手恶狠狠地拖开的身影,最后看向自己染了血的手,像另一副隐秘的凶器。

      “怎么回事!”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两人一团混乱的模样,又狐疑地去看阿大流血不止的脖子:“你这……”

      阿大委屈巴巴地“啊”了一声,伸手比出一个非常下流的手势,男人们哄堂大笑,末了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你个小哑巴胆子还挺肥,得了,回头跟三姑娘说说给他叫个女人,也是,别再憋出毛病来!”

      阿大挠着脑袋也跟着嘿嘿直乐,目光不知不觉又转回到兰溪身上,男人们新鲜得像看戏一样,纷纷上前去搡他的肩膀:“得啦,她不是你能动的人!再说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瘦得像个鬼一样,回头叔叔们给你找个更好的,快去把脖子包上,瞧这牙尖嘴利的……”

      阿大被他们推着带走了,一个男人刚要走上前来扶起兰溪,忽然动作一顿,愣愣地看向她沾满鲜血的手:“哎,这伤口不对呀,挠出来的伤怎么能是往上走的呢?应该是……”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个粗壮的女人已经拎着裙子远远跑过来,怒道:“陈老七,你又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男人下意识地缩缩脖子:“你看这……”

      “不看了,”女人急急地跑过来,先将兰溪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确定是没有伤的,这才长长地松下一口气来:“我的天爷,幸亏没带伤,周家来人要接她了。”

      “怎么这么快?”陈七也吓了一跳,登时将这个“伤口走向不对”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愕然道:“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女人忿忿地一跺脚:“谁知道?周小少爷跟着个高个子小白脸也不知道咋摸过来的,直接进了门就要人,吓得我汗珠子直往外冒……”她端详着兰溪没有神采的眼睛和软绵绵的身体,即便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仍旧心有不安:“不行,我得试试,这丫头有点邪门,我总觉着她身上会出岔子!”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针,先在兰溪眼前晃了晃,女孩像个没有生机的人偶一样散着目光看向远方,眼都不眨,仿佛看不见那点寒芒闪烁的针尖。

      女人抬起头和陈七对视一眼,点头:“我看行了……”她忽然反手把针插进兰溪小腿里,入肉足有半寸,连陈七看得都忍不住哆嗦一下,兰溪却仍然毫无反应,仿佛这番突然发难不是疼在她身上一样。

      陈七擦擦额角流出来的汗:“满意了吧?我说姑奶奶,你这手可真够狠,要是装的绝对忍不住……我看是真的傻透了,瞧这小模样,啧,忒可惜。”

      女人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末了点点头:“行吧,先拎到水缸边上洗洗这一手的血,然后弄进大屋来,咱们不跟着掺和这些高门大户的恩恩怨怨,直接结了帐送她走人!”

      陈七唯唯诺诺地应着,将兰溪扶起来扛在肩头,女孩的脑袋垂在他背后,长发一瞬间披散在脸上,遮住了所有表情。

      直到很久以后陈七瘸着一条腿被饿狼扑在身下时也不曾想到这一刻,他永远都不知道当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柔弱的猎物曾经怎样睁大眼睛,那双天生不祥的瞳孔深处映出了这里每一个人的结局。

      小院的外面停了一架马车,两个锦衣少年正别扭地相视无言,片刻后其中一个深吸一口气,像是强迫自己开口似地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搬到这里?”

      另一个少年高深莫测地眺望着远处。

      “你……”周骋踢了一脚车轮,刚要再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仿佛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未语先笑。

      “小兰,我们来接你回家啦!”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改动版,周骋跳出来和大家见面啦hhhhhhh
    周骋:低调,媳妇你看到我真诚的眼神了吗(星星眼)
    作者:高调点你个怂包,学我!大佬们看到蠢作者渴望收藏的眼神了吗(星星眼)
    不贪心的,收藏评论什么都好,给大佬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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