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赴遥

116、教训

　　很多年后兰溪才知晓安瑟这个决定究竟有多疯狂——在安家，嫡系且被家主承认的女孩一样拥有继承权，倘若家主横死，即便立刻有新任家主出现，但原家主的血亲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平分其父亲遗留的私产，譬如安柳楠去世，他名下的两座宅子和七间商铺便全成了留给两个儿子和嫡女安瑟的遗产，再加上存入银庄中的那些，即便安瑟是女子只能分得少部分，也堪称一笔能保后半生安然无忧的财富，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且未成亲，她便是安柳楠亲口承认的继承人，就算周夫人日日将她囚困在周家也别想分走半文。

　　她是有钱的，可现下她若想同陆锦生将交易继续下去，却也只能动用这笔钱——这也许是她往后余生中唯一的保障，况且安柳楠死得突然，此时安家必然大乱，心怀不轨者绝非少数，她若将这笔钱抽出来，对继任家主的哥哥安斐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彼时她还不知父叔其实命丧于兰溪手中，绝望的恨意如此疯狂，她再也不愿忍下去，宁可拖着兰溪一起同归于尽。

　　果不其然，陆锦生拒绝了她。

　　“我不可能为你做这件事，安小姐，”他说这话的语气里忽然褪去嘲讽，倒显得诚恳许多，兰溪躲在暗处看不分明，只觉得陆锦生的表情似乎有些伤心，但那伤心也是一闪而过的，并没给人留下细细品鉴的时间，兰溪听他低声道：“你这个选择并不明智，现在杀兰溪无济于事，想她活的人太多，想她死的人也太多，托你三叔的福，现在许多人都知道兰溪就在周家，她的命不是你我任何一人能够做主操控的，你若想复仇，还不如抓紧周骋，现在周安两家势同水火，若你能帮你哥哥争得一线生机，也算对得起你爹在九泉之下的念想。”

　　安瑟扬眸看他，许是消瘦太过的缘故，如今她这样看人时眉梢眼角总像带着几分讥诮，语气和眼神一样尖锐，连弯起的嘴角都充满恶意：“我偏不，谢谢你告诉我还有别人想要她的命，你想保她，我想杀她，横竖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你大可试试，究竟是你的手长，还是我的手快？”

　　陆锦生皱眉看她：“可就算你杀了兰溪，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些人不仅不会谢你，反而会将你搜刮一空后杀人封口，你……”

　　安瑟笑出声来。

　　“我不在乎啊，”她轻声说，眼神炙热疯狂，看得人不寒而栗：“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我爹死了，三叔也死了，安家撑不下去，我也撑不下去，骋哥不可能娶我，那我也不许他娶兰溪——她早就该死了，不是吗？”

　　兰溪背靠岩石，仰起头长出一口气，手指攥紧衣衫，几欲撕破。

　　陆锦生却道：“你现在不清醒，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安瑟笑道：“你这话说对了。”

　　陆锦生顿了顿，权当没听见，继续道：“可我还是要告诉你，害死你爹和你三叔的人根本不是兰溪，而是沉舟绝地的杀手，花月楼里的头牌莺莺和金铃儿就是他们的人，五姓换了新主总要清洗门户，这把刀我用着太不顺手，你若执意要报仇，我可以替你来做——当然，我有个条件，你……”

　　草丛被沙沙踩响，陆锦生的话语戛然而止，飞快退开一步，抬眼便见那个叫阿英的侍女从假山另一侧绕过来，见到安瑟才松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笑道：“小姐，您可让我好找。“话音未落看见安瑟身边的陆锦生，登时又将眉头拧紧：”这……陆少爷……“

　　“安小姐身体不好，你平日在身边照顾着，总要多留意些。”陆锦生对安瑟一点头，又道：“我瞧安小姐脸色苍白，不知近些日子都用过什么药？回头拿来给我瞧瞧，我给你另开一副方子，气血不足要尽快滋补……”

　　不多时声音渐渐变小至消失，兰溪从堆叠的岩石后探出头来，见他们已经走了，立刻拿着荷花糕远离此地，揉了半天脸才让震惊神色恢复平常，正想唐安安若问起为何用这许多时间该怎样回答，忽听潭边亦传来隐约争论声，其中一个是语带颤音的唐安安，另一个听着耳熟，似乎是内宅的苏巧——可她来这做什么？除了唐安安以外，整个周家大概找不出第二个常往千尺碧潭边钻的人，苏巧平日胆子也不算大，何以……

　　“你总在水潭边上坐着，是不是还想再摔下去一次？”听动静似是苏巧走到近旁，开始作势要将唐安安往水里推，完全不顾唐安安惊恐之下手忙脚乱的挣扎：“让我看看，他们都说你下了水像条鱼一样，莫非是条死鱼？还有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叫阿燕的，怎么就没了呢？喂，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啦？”

　　唐安安挣扎得满脸通红，连话都说不明白，只好小声啜泣，苏巧却没放过她的意思，凑到她耳边又道：“先前你不是说唐家很有钱吗？我看也不过如此，听说唐家现在欠倒是了不少钱，你爹娘想把你嫁个好人家抵债，结果你自己不争气，谁会娶一个傻子？我问你，那少爷先前是不是天天都要来？如今呢，已经几天没来周家看你了？”

　　“还想嫁少爷？死心吧，我看你啊，也就是个给又胖又矮的乡绅续弦的命，你……”

　　一块石头飞过来，不偏不倚正砸中她的后脑，苏巧痛呼一声，反手便摸到一个鸽蛋大小的包，登时回头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扔石头？当心烂了手！”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没见过的怪鸟猛然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盯着她的头顶和衣襟啄个不停，苏巧隐约听见一阵清越婉转的口哨声，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吹哨人究竟是谁便被飞鸟啄得连连后退，转眼间发也乱了衣也散了，白皙脖颈间多了好几道被抓出来的血痕，又惊又疼，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往远处逃去：“救命……救命啊！恶鸟要吃人了……”

　　兰溪从连成一片的花圃中跳出来，也不多说什么，先捏出一枚荷花糕在唐安安眼前晃晃，引诱道：“想不想吃？”

　　唐安安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手指动了动，可怜兮兮地点头，却在兰溪将那荷花糕递过来时猛一偏头，手脚并用地爬到她怀里，像株藤萝似地把人紧紧抱住了。

　　兰溪动作顿了顿，干脆将那荷花糕整个塞进唐安安嘴里，又哄她抬头看自己，趁她忙着吃东西时轻声道：“是她？”

　　唐安安充耳不闻，吃完一块后才又抬起头，兰溪笑笑，将装荷花糕的碟子推远些，又拈一块在手里，先在唐安安鼻子下逗了一会，问道：“想不想吃？”

　　唐安安眼神一直跟着她手走，闻言赶紧点头。

　　兰溪却道：“那你告诉我，推你下水的人是不是她？不然她为什么要来欺负你？她平时总这样欺负你吗？”

　　唐安安眨眨眼，忽然红了眼眶，把头埋在兰溪肩上不出声了。

　　兰溪在她背上轻拍几下，低声道：“你放心，这个气我一定替你出。”

　　任谁都没想到兰溪竟然真有这么大的能耐，当天夜里就将苏巧硬生生拖到千尺碧潭旁，她用以前从花月楼里带出来的盘漓冷迷倒苏巧，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动手之快之稳，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

　　她的灵魂拘在瘦小的身体里，那从不是十二岁的灵魂。

　　当然这件事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唐安安本身家境不好，身边只跟着一个侍女前后服侍，她若出了门，院子里准保一个人都没有。兰溪觑准她傍晚正和其他小姐们一同玩闹的时机，悄悄去了她住的院子里，把几件贵重首饰从匣中取出来压在被褥底下，又刻意弄出动静，出门时正与闻声前来查看的李婆婆撞个正着，如愿以偿。

　　李婆婆再老眼昏花也能认出来这是谁，惊诧地看一眼院子，又看一眼兰溪：“小兰小姐？”

　　“嗯，”兰溪说，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局促些：“苏姐姐……苏姐姐说让我帮她拿个东西……我、我先走了！”

　　她挤开李婆婆跌跌撞撞地跑了，其间佯装无意地回头看一眼，那老婆婆果然还皱眉站在原地，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兰溪笑了笑，回到屋里立刻吩咐新来的侍女阿诗去找苏巧的丫鬟借一个很复杂的绣花样子，她听阿诗说过，这个花样需要到绣房慢慢观摩，苏巧的丫鬟自然一时半会都回不到主子身边，这时苏巧若急于做些什么，便只能孤身一人。

　　不过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反正她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

　　苏巧来得很快，得知兰溪擅自进过自己院子后的她又惊又怒地发现几件最珍爱的首饰竟然不翼而飞，是谁干的简直不言自明，她气急败坏地找过来，却在推门而入时被一个散发异香的手帕迎面捂住口鼻，意识飞快涣散，几乎没怎么挣扎便晕了过去。

　　兰溪从她身后走出来，先将苏巧头发披散开，让人一眼难以看出这究竟是谁，然后费力地将她搀扶起来，趁夜黑走小路去了后园，气喘吁吁地将她推倒在千尺碧潭边。

　　她从唐安安口中问出许多模糊细节，先找来腰带将苏巧双手紧紧捆在一旁的树上，随后从潭里掬一捧凉水，毫不客气地泼上苏巧的脸。

　　苏巧咳嗽着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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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杀她，放心，小兰不是变态QAQ
就是想给她一点教训
但是……被某个杀千刀的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