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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婵娟 ...

  •   暑热天气,夜晚的风闷热热的,偶然间还能有丝丝凉意,短暂得让人以为错觉。
      项成穿着汗背衫坐在堂屋外头乘凉,背心穿着有些年头,已经洗得发黄了,但是他还是穿着。
      他说:贴身。
      一张竹编凉椅,一把蒲扇握在手里,摇呀摇,扇走了一团热空气,紧接着下一团瞅着空档就扑过来了。
      汗如雨下,再合适不过了。
      再过两个月就是项成的生日,过了这个九月,他也是说要到六十的人了。
      夜里的星星一颗颗闪闪发光,像身边女人的眼睛,从来都是亮晶晶的,明明都过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没见过,没经历过的,怎么还像初见面的模样?
      “罗先生,念一句听听。”项成的口气像个地主老财,当然了,他的的确确是个小地主。
      罗先生叫做罗娟,罗娟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却也是个读书识字的新时代女性,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是个唇红齿白,美目清秀的大姑娘,后来,罗先生变成了项成的地主婆。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我想那缥缈的空中……”罗先生望着漫天繁星悠悠然然念出项成听不懂的诗句。
      项成没有上过学,压根不清楚罗先生对书的喜爱,他搞不懂但是尊重她的一切,包括任他如何也琢磨不透的一份执着。
      飘飘扬扬的,罗先生的声音是这么的好听,温温柔柔的,一字一句都荡进项成的耳朵,落在他的心上。
      项成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罗先生的时候了。
      他永远的无法忘记那天的罗先生,那也是个炎热的七月,日头毒辣不失任何一个盛暑日子。
      那个时候的项成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混混了,他是一个土匪头子,摸爬跪打混了多少年换来的三当家的。
      那天他去城里踩点,天实在太热了,就在小茶摊下坐了下来,是打算喝口水,休息一会儿的,这一坐便起不来身了。
      项成后来想,要是他没有选择在那一天进城会怎么样?要是他没有决定休息一下,或者他没有坐在那个茶摊,没有看见那双眼睛那个人,又会怎么样?
      好在,没有那么多如果,上天保佑,他就是择了那一天出门,偏偏天热口渴让他瞧见了,喝茶也能喝出个媳妇儿来。
      灯是星星,星星是灯?什么狗屁玩意?这么说这地上就是天上,天上就是地上了。项成压根没有听进去,他欣赏不来这些东西,只在心里胡乱想着:天上有个牛郎织女难相见,这地上怎么也要来个有情人难团聚,不晓得是哪对背运的家伙。
      他忍不住感叹:这什么破诗!还有,罗先生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
      穿堂风吹过来的时候罗先生已经念完了,微微的凉风吹得项成越发舒服了,他说道: “还是那个‘明月光’好些。”说完又添一句:“好很多!”
      项成能说出口的诗句只有那么几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其中之一。
      项成大约是真觉得“明月光”要好许多,他说着还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罗先生一小会儿,等到罗先生同样笑着点头回应他的时候,他才咧嘴挪开视线,闭上了眼睛重新躺了回去。
      又过了一刻钟,项成才领要罗先生回屋去了,项成起来的时候被竹椅夹了皮肉,他站着没动,等到罗先生疑惑的回望他,他像大梦初醒一般猛然回过神来,然后一边给罗先生打扇扇风,一边慢慢悠悠进了屋子。
      在一起这么久了,罗先生怎么会不知道项成心里想什么,或许不是刚刚,大约在项成说“明月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可能,是更久之前。
      罗先生不禁好笑起来,她知道项成听不懂也不记得她念过的那些诗词,但是每每等她念完了,看见他一副头头是道,有模有样的评价样子,她就忍不住想要逗他。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好歹也记住了一些,能说出一两句来不是。
      “你说小刀找找了没有?”黑暗里头,罗先生冷不丁问了一句,她实在有些惦念,怎么能不惦念呢?那是他们的孩子啊,跟在身边,养了这么些年,付出了多少心血啊。
      黑暗里,项成顿了脚步,冷哼一声,伸手去拉着罗先生,她的手保养得还不错,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人的手,皮肉还是软软的,捏在手心里,舒服!
      他说:“养不熟的东西!白眼狼!想他做什么!”
      罗先生不说话,他也想的,她知道,她又想起来那段日子了。
      孩子还没有走的前三个月,那天出了件大事,事情明明没有发生在他们周围,却深深影响了这个平静的家。他的孩子,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没个定性,一点也不像罗先生,也不像项成。
      晌午,要吃饭了,罗先生在厨房里忙活,项成切完了菜,就坐在灶前加柴生火,锅子里烧着大白菜,白白绿绿的。
      “我要去参军!”他冲进来,脸上挂着汗水,胸口起伏,腰背笔直,像他爹。
      “什么?”罗先生住了手。
      “我要上前线,去打小日本!”
      罗先生沉默了,锅子里的菜早就熟烂了,她两三下盛了出来。
      项成一直没有说话,他窝在小木凳子上抽烟,一撮黄褐色的烟丝,一张小小的白纸,烟丝放在白纸上,卷一卷,伸出舌头舔一口,白纸就粘在一起了,从灶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棍,木棍挨在烟卷头,着了,便可以抽了。
      他皱着眉头果断的拒绝了,并且狠狠痛骂了那个白眼狼。他晓得罗先生舍不得,舍不得白眼狼走,也舍不得骂白眼狼一句,但是他舍得。
      不长性的白眼狼又多了一件坚持下来的事情,项成把他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月,让他冷静下来,这种情况下一时冲动做出来的决定,太可怕了。
      白眼狼的出逃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天,白眼狼的眼睛亮得和罗先生一个样,他就晓得阻止不了了,白眼狼的固执像他娘。
      不过,他原以为能过了罗先生的生日。
      果然是个白眼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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