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下廷议群辩法拾遗 ...

  •   十一月二十七日刘文举弹劾中宫的奏章交六部内阁议处。这一消息迅速在朝廷内外,激起一阵轩然大波。一向清谨严肃的内阁,顿时热闹了起来。不断有人探头探脑,借着各种借口打听东,打听西。一场波涛汹涌的大政潮方兴未艾。是在这大潮中弄尽潮头,还是被一个大浪拍死在沙滩上,自然要看个人的造化,但是如果能够先人一步了解一下个中的曲直,还是有不尽的好处。

      第二天一大早,但凡有资格参加内阁六部会议的官员全来了。小小的少阳院挤得满满当当的。三张大长桌并在一起,还是坐不下。侍郎以下的只好坐在两厢的秀墩子上。

      大司马大将军西乡侯林潇肃,虽不是内阁六部官员,但是地位超然,又是皇后的亲生父亲,自然有资格参加会议。但他不屑于与内阁的这些庸俗刀笔吏为伍,远远的坐在中堂下的大椅上,面沉如水。刘文举的密折是他授意上的。他本以为如此尖刻露骨的奏章,皇后一定会留中不发。只有留中不发,他才能接着上第二,和第三道奏章。没想到这冤孽真是一点儿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倒让他一时措手不及。

      主持会议的是太傅卢慕安。卢慕安是山西晋阳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平宰相,为人平和,做事最讲究左右逢缘,从来平衡无争,人称晋阳相国,但实际上是彻头彻尾的太子一党。

      卢慕安微微向林潇肃点了点头,捋了捋白胡子,咳嗽一阵,朗声道,“诸公,昨天有上谕,廷议十一月二十七日山南北道监察御史刘文杰的奏章。事出仓促,恐怕好些大人还没有看过刘某人的奏章。我现在这里念一下,诸公再一起斟酌,商量如何回奏,如何?“

      话音还未落,就听一声大叫,全场都是一惊。却见一张长桌已然被踢翻了。一个中年官员,打落了纱冠,撕裂蟒袍,袒胸露腹,在那里放声大哭。原来是户部左侍郎沈浪峰。

      卢慕安皱眉,道,“沈公,这是何意?“

      却听沈浪峰一行哭一行说:“我朝列圣相传,一向以忠孝立国。而老相国老成谋国,正色立朝,一直以来沈某以为,国之干成者,非相国莫属,没想到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付。我哭圣上呀,圣躬违和,宵小乱国。我哭圣人呀,人心不古,圣道不张呀……”

      卢慕安几十年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要想发作,却又众目睽睽之下,左右为难。

      听那沈浪峰接着道:“昨日沈某,得见邸抄刘某人奏章,惊诧莫名,掩目不敢视。如此狂悖犯上,无父无君的疯言乱语,居然上达天听。真是不知内阁的职守何在?!昨日,我主当今端慧皇后下旨廷议。有道是:君辱臣死。我辈为臣子者,就当披发跣足,一起长跪皇极门,以慰君父圣母。而兖兖诸公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开读这些疯言狂语,能不使沈某人痛哭流涕焉?”

      顿一顿,他接着道,“沈某的意思,刘某的奏议荒诞不经,狂悖犯上,毋庸再议。刘某人大不敬,应请有司议罪。”

      话音未闭,就听一叠声的,“某附议”,“某附议”。

      卢慕安气的胡子都抖了。真想让人把沈浪峰给叉出去,可又怕他再顶上两句,这面子就真丢净了。

      还好这时御史中丞柯志松挺身而出,先向卢慕安深深一揖,又向沈浪峰拱了拱手,道,“沈公之言甚谬。我朝高祖武皇帝有制训,‘上有缺,御史拾遗’。刘某人拾遗中宫,怎么能谈得上狂悖犯上呢?”

      话音未落,就听又有人说,“非也,非也。柯公所言大谬。御史拾遗,只可诤谏明诏中的缺失,从未听说过可以私议君父盛母的。不知柯中丞可记得太宗孝文皇帝神熙七年的诏旨吗?那一年,河东道有一个寡妇,她独自奉养婆母,后来河东洪水泛滥,灾荒三年,没有饭吃,婆母饿的浑身浮肿。那寡妇便剐了自己臂膀上的肉为婆母熬汤。有司上奏,嘉奖那寡妇为贞洁孝妇,立了牌坊。谁知那年山阳公主回太原祭祖,路过西河县,被大水所阻。便拆了牌坊,取石做桥。有河东道监察御史弹劾公主,说公主无仁孝之心。当年圣人便驳斥那御史,说他诋毁公主,以下犯上,无人臣礼。并有圣训:先做忠臣孝子,再求强项之名。”

      还没说完,就又听有人说道:“张公所言不实。说起这段公案,还是家祖亲身经历的。当年河东大水,汾、并两州十八个县,全都受灾。汾水一夜连涨七分。公主被困在西河县,不单说公主的安全。当时并州的消息都传不过来。公主毁牌坊搭桥,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且石桥搭好,并州的消息传入京师,才来到朝廷的救济,救了十八县几十万军民。公主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这件事,说到底是那御史所查不实,到底是冤枉了公主。而且文皇帝圣训,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说御史上表不对。”

      刚才那人却并不服气,接着道:“李公所言只见其一。撇去山阳公主拆牌坊到底有没有道理,当年那御史弹劾的是公主无仁孝之心,并不是公主拆毁牌坊,所以才遭到文皇帝痛驳。我还记得,那表奏的第一句话:’呈为揭劾权贵,以正人心、明仁孝事’。当时文皇帝在这句话上就批示:无人臣礼。”

      “非也,非也。某是见过文皇帝圣谕的。那句无人臣礼,不是对第一句话的,是对后面那御史牵强附会,东拉西扯写的。”

      两个人争论不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插嘴道:“两公所争着,与今日所议,有关乎?”

      两人异口同声:“当然大有干系!”

      那人顿时哑了声,卢慕安却恼火极了。林潇肃只是列席,不能也不屑于插话。可是一双眼睛死盯着卢慕安,恨不能把“你是个废物”这几个字直接用眼刀扔过来。可卢慕安又能如何呢?他虽然品高位尊,但并没有多少实权。打断这些小官的发言,可能会引来更多更麻烦的反驳。廷议就是要各抒己见,知无不言。卢慕安屏蔽言路,是何居心?!再说,万一有个愣的,一品大员被个三、四品的小官儿冲撞,这三十多年的老脸岂不要丢没了?

      卢慕安这么一犹豫,一众内阁官员们越发来了兴致。这场会议迅速从弹劾案,变成了关于御史权责的学术讨论会:御史拾遗到底是仅仅限于对皇帝的命令提出意见,还是可以批评帝后的思想品德。在坐的都是法学专家。一个说完,马上就有另一个提出反对意见。在加上大周朝实行案例法,专家们就越说时间越长,一时间口水横流。

      从辰时一直说到掌灯。卢慕安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眼前一个劲儿的发黑。若不是为大局考虑,真想甩袖而去,直接上书乞骸骨。

      第二天,第三天如是。再过一天,估计群臣就要上书请旨明训了。一但请旨,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本来廷议讨论中宫皇后的累累罪行,现在变成了讨论御史的职业规范。林潇肃气得七窍生烟,连着砸了好几个钧窑的大插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他发现皇后在朝中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大得多。几乎个个衙门都有为皇后说话的人。他的人说一句,就有人起来驳一句。而且丝毫不给他留面子。现在就如此嚣张,在过几年,谁还制得住这冤孽?

      因此第三天晚上,大将军召集了所有的重要幕僚,他决定要采取断然措施,结束这场闹剧。

      林府长春园的灯光整整亮了一夜。林潇肃连发数道密令:首先招庐阳节度使,自己的侄子林殊,领三万卢龙铁骑进京,震慑群小。等到林殊进京,立即发难。当日,使京兆尹和司军统领封闭九门,中外戒严。随后,让自己的小儿子锦衣军指挥使林飞,把那几个死忠的后党,先抓了。剪其羽翼,看她还怎么在朝廷里兴风作浪。再根据刘文举的奏章,让内阁起草一个公议。凭借这份公议,奏请太子监国,请皇后退居明阳殿。如果皇后敢反抗。少不得就要用神策军逼宫了。

      唯一不太牢靠的就是神策军指挥使周烈。这个人看了很久,也看不透,他到底是不是个后党。不过也不太要紧,副指挥使马光臣有万夫不当之勇,周烈不过一个书生。如有不服,先取了他的首级。

      林潇肃越发自得:我掌握天下兵权。林若衡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国家大事,纠集几个宫女内宦,就自以为能够掌握天下大权了,实在可发一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廷议群辩法拾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