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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佳人绝代啖腥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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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松赞的情报不甚准确。郑家的确看林家处处不顺眼。而且因为去年林卓村寿宴上的那档子事,郑家也多多少少起了些疑心。不过,林家毕竟不是一般的商户。所以,虽然郑家很想请成都王的令,抄了林家。可是这档子事,他却连提都没敢在成都王面前提。不过也不是毫无进展。既然抄不了林家的宅院,但是那个惹祸的小丫头,总能够弄到成都来。进了王府,还怕她有什么不能招认的吗?
所以,郑森亲自出马,带了一千多人,风尘仆仆奔向邛州,怀里的是一道召林仪为平泉郡主伴读的谕令。平泉郡主也为郑夫人所出,是二公子的亲妹妹,也是成都王唯一一个女儿。所以大得宠爱。
郑森虽然是郑夫人的亲哥哥,在成都城炙手可热,不可一世。但认真说起来,身上却只有一个典军的头衔,一个五品官罢了。来到邛州,却大摇大摆,看着邛州除了刺史以外的一众官员都出城来远迎,真如自己当了成都王一般,只是略略点了点头,架子十足的进了邛州城。
一路迎着他进了府衙,邛州刺史聂远已在垂花门前迎立,见他来了,满面的笑容,道:“茂之老弟。一年不见,风采更盛。”
郑森也含笑,却并不以下官之礼参拜,只是一个长揖,道:“有劳使君挂念了。”
聂远含着笑,牵着郑森的手,一起走进了后厅。落座之后,又一番寒暄,郑森便把一封公事递给了聂远,道:“有件公事要请使君帮忙。”说着,一双眼睛紧盯着聂远看。在郑森看来,聂远是十足的大公子一党,对于郑家的事,没原由也要挡一挡,何况听说那个林小娘子和聂家解了亲。郡主伴读,听上去好听,实际上也就是准备给王爷或者公子相看,备选当侍妾罢了。此次来诓拿林七娘子,想必聂家会百般掣肘。
聂远却一点儿没看出不高兴来,还是含着笑,看了公事,道:“得平泉郡主看重,这是林家的福气。林家商贾之家,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恩典,看那林老匹夫如何巴结吧。来呀。”说着唤过一个下属,道:“你去林家,宣读成都王谕旨,让他们把七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明早来府衙跟郑将军回话。”
郑森不大放心,想亲自去林府宣谕,却看聂远拍了拍手。一队佳人翩跹而入,为首的一个,柳叶弯眉,朱唇榴齿,婀娜小蛮,媚态如风。一声“郑将军”,叫得郑森骨头都酥了。不由又坐了下来。佳人在坐,美酒当前,郑森无论如何起不了身了。一顿酒吃到酉时,一个小吏前来回报:林家接了成都王令,但是林七娘染了风寒,恐怕要修养几日,才能来拜见将军,请将军通融。
郑森此时正在装醉,眼睛眯成缝,只往那佳人胸口处看。哪里还想的起来林仪是何许人也。
聂远连唤几声“茂之老弟”。郑森只装作不曾听见。聂远便笑着对那佳人道:“尔等还不赶快扶将军去后面休息。”
于是,郑森就这样在聂远的邛州刺史府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几天。林仪数次告病,也不来见他。郑森陷入花丛,实在是顾不上了。
郑森在锦衣阁内左拥右抱,逍遥自在。聂使君却气得连着砸了好几件名贵的笔洗。书案前面跪着两个下属,其中一个额头被笔洗砸了一个大包,却连声音都不敢出,另一个倒还能沉着回对,道:“小人们十五日宣完成都王的谕令,就见到了林卓村。把使君和大老爷的信都交给了林卓村。小的们对他说:郑家请了成都王令,林七娘子进了成都,就是羊入虎口,我们使君和家主都爱惜七娘子相貌人品,不忍心看着小娘子一朵鲜花,陷进成都王府那座烂泥潭里。因此,拿了聂家家主亲笔写的聘书。只要林家同意,林、聂两家的婚事可以从速。待嫁之女自然就可以回绝做伴读的征召。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当时林卓村很客气,说会谨慎考虑。还请小的们多谢使君的挂念。但是,今天却变了卦。林卓村退回了咱们家的聘书。说是世受成都王的大恩。成都王有招,不敢不从。又说:聂家的子弟自然是极好的,伴读也就两三年的事,林七娘子年纪也还小,等七娘子伺候完了平泉郡主,如果我们不嫌弃,他们还是极愿意和我们结亲的。”说着也不由自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道:“林卓村还说,他们问过了七娘子。这是林七娘子自己的意思。”
聂远气得直拍桌子。骂道:“无耻之尤。简直是恬不知耻。进了成都,还不是就事残花败柳一滩烂泥了。还想再肖想我家的子侄。亏林卓村老匹夫说的出口。这个林七娘,我早就看她不是好人。讲什么贞淑娴静,恐怕是心里头巴不得早点儿落水呢。她想攀龙附凤,她以为他们林家是多硬的靠山?我倒要看看,她到了成都,能活几天。你们都不闭管了。明天就去林家把林七接了来,连郑森这个王八蛋,打发他们赶紧滚。”
是接下聂家的聘书,先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将来在从长计议,还是灌一副汤药,让林仪来个卧病在床,不堪远行,林卓村都仔细思考过。就是没想过遵从王命,让林仪跟着郑森去成都。所以成都之行,还真是林仪自己的决定。而且颇费了一番口舌说服林卓村和林婉江。
刺史府来人的当天傍晚,林仪还毫不知情。写完了大字,想起晚上厨房炖了鹿筋,就让茜雪去取些黄酒来。林仪好几日没有喝酒,就有些馋了。正准备吩咐丫鬟们备菜,忽见来了一个慈安堂里的嬷嬷。那嬷嬷先陪笑跟玉芳打了招呼,才进了正堂给林仪请安。原来是林老夫人老家来了一个什么七拐八弯的姨奶奶,说起了林府的嫡小姐,就想见识见识,因此便来楚蘅堂唤林仪去见一见。
林仪老大不愿意。又要换衣服,又担心一会儿鹿筋放凉了,吃不上了。别别扭扭跟着那个嬷嬷出了楚蘅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刻钟,绕过一个小池塘,前面一片竹林。林仪抬头再看,风吹竹叶,树影斑斓,却不认得这是哪里。心中不由警铃大作。连声道:“嬷嬷,这好像不是去慈安堂的路呀。”
那老嬷嬷却并不答话,反而越走越快,很快隐入了竹林里,不见了踪影。林仪悄悄扽出了匕首,在衣袖里握住。听到身后有细细嗦嗦的脚步声。猛然回头,不知身后什么时候跟上来一个小丫鬟。林仪一个转身,那匕首便正抵在那小丫鬟的颈下。那小丫鬟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个头比自己还矮一些。皮肤极白,黄昏的阳光透过竹林,在上面撒上了一层极淡的金黄色的光。好看极了。眼睛大大的,漆黑的瞳仁配上两条弯眉,真是应了那句“眉目如画”了。
林仪拿着匕首,看得却些呆了。林家什么时候有这么标志的小丫鬟了?
那小丫鬟看着林仪,见她呆呆的,不由笑了。媚眼如丝,风流婉转,甜甜的喊了一声:“姐。”一头扎进了林仪的怀里。
林仪整个身子都酥了。那小丫头双手环着林仪的腰,仰着头,大眼睛闪闪的。林仪低头,才有机会仔细看她。见了却又是一惊。原来并不是一个小丫头,而是一个小男孩儿。
林仪一个劲儿的撇嘴。在上上辈子留学的时候,她倒是见过许多国外的小男孩儿比女生还漂亮。但是在中国人里,比女生还漂亮的小男孩儿还真是少见。以林仪这么冷血的女人,都忍不住想过去抱一抱。
那个小男孩儿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林仪惊愕的表情,只顾自己像一个小兽一样在林仪怀里蹭呀蹭。蹭的林仪从身上到心里都痒了起来。才听那男孩儿说:“姐。好久不见了。你受苦了吧。”
林仪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弟弟。
见林仪不答话,那男孩自顾自的说:“姐,我是偷着跑出来的。跟你报个信。我听祖父说,聂家来了人,下了聘书。可能要把你娶过去了。你赶紧逃吧。”
林仪莫名其妙,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下聘书。”
那男孩儿答道:“林婉江天天守着我。今天下午我装睡觉,听见她和人说起来。说是成都王下了旨,要征你去给平泉郡主做伴读。他们在商量怎么能推脱掉。我听林婉江的意思,是想让你答应了聂家的婚事。我听说聂家在河东道,离这里好几千里的。你要是嫁过去了,我可还怎么能见到你呢。还有人说,让你多到庄子上去。我想你今年在常乐庵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他们还要你去。我看你还是赶紧逃吧。躲过这段时间再说。反正天塌下来有林婉江他们顶着呢。”
那小男孩说的极正经,极认真。林仪看他小大人的样子,不由嘴巴笑弯了。
那小孩看见林仪笑了,眉毛也弯了起来,一个笑容,真如一缕春风,吹开满园的桃李,美极了。他却说:“姐姐,你真美。”
林仪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倒是清楚的很。她自己都不由有点儿灰心了。如果不是那男孩儿笑得如此纯真,林仪真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了。
她拉了拉那男孩儿的手,软软的,真比女生的手还柔一些。
那男孩儿把一个纸卷塞进了林仪的手里。是一张银票。他接着道:“姐姐你先走。我只有这些钱了。钱嬷嬷手上还有一些,但是我要不过来。不过我打听过了,在山里,这些钱也能过上几年了。你现在山里躲上一段时间。你我早晚也能从这里逃出去的。等我出去了,我就去找你。然后我们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咱们俩儿。好不?”
林仪心里好笑。好吗?当然不好。去当山顶洞人吗?这个世界哪里有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呢?但是望着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林仪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男孩接着说:“姐,我得走了。我是打晕了四姐姐的侍女,才跑出来的。钱嬷嬷死拦着我,我是豁出去跟她翻脸,她才帮忙放我出来的。我得赶快回去。要是让四姐姐和祖父他们知道了,又有大麻烦。”说着,放开了林仪,笑了笑,却掩饰不住留恋之情。
看他要走,林仪才如梦方醒。一把抓住那男孩儿,道:“走什么走。这么多年还没躲够?一个林婉江有什么可怕的?有姐姐我呢。跟我走。跟我回楚蘅堂去。”说着不由分说,拉着男孩儿就往来路走。
那男孩儿惊的嘴都合不上了?他这短暂的一生,都是在掩盖躲藏阴暗中度过的。林府的花园,他几乎都没有在阳光下走过。可今天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拉走,任凭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层层伪装尽数暴露在阳光之下吗?还有,那个不由分说,满脸霸道的女子,真是那个温柔如水,心软如棉,对自己好到无以复加,却微微有些怯懦的七姐姐吗?
林仪却不管那男孩儿何等惊异。只拉着他的手往回走,一路上也不避讳人。那男孩挣不脱手,只好低着头。好在是个丫鬟打扮,一路上虽然也遇到些人,却没人问起他们。
一路回到楚蘅堂,鹿筋都已经摆好,黄酒也煮过了,四处弥漫着一股诱人的米酿的香气。只有茜雪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见了林仪回来了,才放了心。又见她拉着个白衣的小丫头,在看这小丫头,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林仪见她傻愣愣的,道:“还愣着什么,在摆放一副碗筷。”说着,推着林瑛让他坐了自己的座位。自己在下手陪着。也不多说别的,只管给他添酒加菜。